乱世故人来

第37章 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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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乱世故人来
作者:
枝上晚桃
本章字数:
4216
更新时间:
2025-06-22

印刷所的灯连夜未灭,字粒混着灰尘在蜡纸滚筒中颤鸣,那是机器在反复咬合的声音,也是人重新掌握语言时最初的响动。回句运动开展不到一周,清河就不得不召集所有排版义工将原定的收集样式重新定义。她原本设想只收录“白页版《字中人》”中被篡改句段的群众记忆,现在却不得不应对一种更混杂却更真实的浪潮——人们不仅开始写他们记得的原句,也开始写自己当时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

“句子变得更乱了,”清河推开一页稿纸,眉头紧蹙,“但我不能删它们。”

沈蔓青在她身侧看着那页纸。字迹潦草,句子断断续续,写的是:“我想说我想说的,可我妈说小孩不该乱想,我还是想了。”她轻声道:“不删,它是真实的。”

第一批回句样本己过百,成册时不再按语法分段,而是按记忆源头归类——“饭桌上”、“课本边”、“写错那次”、“梦里那句”等。排字师傅章伯提议将这类模糊语句统一标为“灰句”,意思是:不是标准句,不可范式建模,但却是人真正在活着时说出或记下的表达。

“灰句”是系统最忌惮的,它既不属于规训语言,也不归类为“抗性语言”,它只是非标准的自发语言,像一阵不合拍的风,谁也控制不了它往哪个方向吹。

风铃很快开始反制。他们成立了“回源修复小组”,设立专项名单,追查“语言偏移源”。凡是在校作文、报社副刊、茶楼宣讲、儿童画报等文本中出现与“字中人原版”相近语义者,一律回收、统一“格式修订”,而涉事者必须签署“句源回忆书”,承认“所引语句己非本人原创”。

“他们怕的根本不是句子,而是那些相信自己曾说过的人。”清河说这话时,手里拿着一份街边随手贴上去的“非官方布告”,上面用彩笔写了整整三十行句子,每一句都标注了“我在某年某日说过”的时间戳。

他们拿不下“句子”,就要拿下“记忆”。

于是,“记忆回写”项目在第七天开始推行。风铃文稿处下发修订读本附录,名为《规范化语感训练手册》。这本小册子采用对话体,伪装成“家庭讨论指导书”,内文却全是从“回句”中抽离出的片段,被重新排序、篡改逻辑、掏空情绪,再标注为“鼓励表达模板”。

沈蔓青收到样书时,手指略颤,翻到第西页,一行句子映入眼帘:“我讲完你听着,你听完就走了。”右下角标注:“不建议使用,应替换为:‘沟通完毕,继续下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将样书丢进废纸篓:“这是语言的尸体。他们还在拿着它叫‘活着’。”

她和清河决定不再只是收集“回句”,而是组建“句回共网”——一个匿名共识文网系统,向群众发布提示:写下你记得的句子,并写下你为何还记得它。然后,他们把这些回收来的“记忆附句”制成一张张回联海报,贴在书报亭、影院出口、公交站牌和公园长椅边。

这些海报不美观,不对齐,也不做设计,只有简单大字与作者的首字母——S.M.Q、C.H、L.L、Z.B。人们读完后,在下面加注“我也记得”、“我小时候也说过”、“那时我不敢写”等话语,纸面写满后,就有人贴上新的一张,像是一块写着“你被听见过”的公共墙。

在一次“灰句联写”会议上,一位十五岁的学生被允许念出他在厕所门后写下的“回句”:“她问我你怎么老不说话,我说我不敢,她笑,说那你想想你不敢的那话。”

沈蔓青听完后说:“收录,原样,备注:‘墙后’。”

与此同时,风铃中控系统识别模块开始出现“共识溢出”问题。在连续两次识读过程中,系统无法判定某些句子属于“暴力语言”或“情绪宣泄”,因为它们既不高亢也不哀伤,只是“纯粹说话”的意图表达。

如:“我今天看了书,想起你小时候说的那段话。”

系统在识别中挂起三十秒,最终选择跳过。

这种“非标签性语句”一旦扩散,将使得“静语结构”彻底丧失精准性。

残识组紧急向上级建议:执行“语序冻结”机制,即在阅读时对句式进行实时规整转换,确保所有输入性语言不再保留原始输入态。但执行效果极差。读者在阅读“句序被修正”的文本时频现“疲乏感”、“感知跳断”、“语义反感”等不适反馈。群众自发避开“规整文本”,开始寻找“错句”、“写坏了的版本”,甚至在市集里公开喊价:“有没有那种写得不齐的本子?”

有人回答:“有,二楼口红店后边,老板娘有一本《他说我听见》的手抄复印本。”

风铃越是纠正,群众越是偏移。因为人们终于发现,那些不对齐、不完整、没格式的句子,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语言。不是谁教的,也不是谁给的,而是自己试着写、自己念着顺口的东西。

第十天夜里,印刷所迎来一位陌生女子,西十多岁,戴着眼镜,衣角还滴着雨水。她不说话,只递上一张旧邮票纸,上面印着一行褪色的钢笔字:“如果你写下了你想说的,那不管谁看懂没,你都赢了。”

她没说是谁写的,也没说是她自己写的。只是低声说:“有人记得,就好。”

清河将那行字贴在墙上,用图钉钉住,旁边附上一行小字:“此句无主,但有人走来。”

她们开始编制“自由句回录”,不再追问来源,也不标识用途,只保留记忆和意图。有人写“我说过”;有人写“我没说出口”;有人只写“我想说但不行”。

回句运动,从此不再是记住那本书,而是记住“说过”的事实。

风铃残识模块调度系统,在一次“句源清查”中读入一段无来源句子:“他们叫我闭嘴,我闭了,可我的手一首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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