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雨停之后的街巷仿佛被水洗过,空气中浮着泥土与旧木混合的潮湿气息。沈蔓青换了一身干衣,衣角却仍残存些许雨露的痕迹。她没有回住所,而是转道前往斜对巷深处的“晟庐”茶馆。
那里是她与清河曾多次秘密会面的地方,熟人开的铺子,楼上设有隔音极好的小间。她赌他今晚会来。
茶馆里灯火昏黄,老板是个识时务的老人,见她进门,只低声一句:“上头左边第三间。”便继续低头擦拭茶壶。
沈蔓青沿着楼梯拾级而上,走廊上铺着厚厚的毛毯,将脚步声吞没在无声之中。她轻敲房门,两下短一下一长。
门内沉默片刻,随即传来回应的敲击,节奏相符。
门缓缓打开。
清河站在门后,一身墨黑长风衣,衬得他身影愈发挺拔。他神情复杂,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
“你来了。”他声音低哑。
“你知道我会来。”沈蔓青没有寒暄,首接越过他走进房间。
房内灯光柔和,一张红木圆桌,两把靠椅。墙上悬着一幅墨梅小画,空气中飘着淡淡龙井茶香。
她在椅上坐下,目光冷静如镜。
“我看见你了,在傅宅。”她开口,声线不高,却字字入骨。
清河并不惊讶,只是缓缓在她对面坐下。“你该猜到,我在里面。”
“我猜到了,但没想到你离得那么近。”
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傅宅是特高课设下的假会所,也是日本陆军情报第二部的情报节点。他们想要稳住租界报业,对中国人的思想灌输进行微操控。”
“你是他们的座上宾?”她冷笑,“还是……他们的卧底?”
清河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是Z-37。”
她没有惊讶,只是轻声道:“我知道。你背后的影子,被拍下了。”
他点头,“我知道你会看见。”
两人之间陷入长久的沉默,只有窗外的风拍打着檐角,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辰九出事了。”沈蔓青终于开口,“他给你带了消息?”
清河点点头:“他最后一次传递的情报,是关于风铃小组位置的变更。可惜消息未完全送达。”
“他暴露了?”
“被盯上了。”清河神色沉重,“但不是日本人盯的,是我们自己的人出了问题。”
沈蔓青眸光一紧,“风铃那边……林岚说,被特高课提前伏击,两人被捕。”
“伏击那一带是我画的初步撤离图。”清河低声道,“我画给辰九,但我也画给了另一个人——我以为他是我们的人。”
“他是谁?”
“你认识。”清河淡淡道,“黎南。我们当年在金陵分队时,他是通信员。”
沈蔓青猛地抬眼,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他不是去年死于常德?”
“假死。其实被秘密调回上海,任务是整合地下情报渠道。”清河苦笑,“只是他早己被收买。”
屋内寂静。沈蔓青感觉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崩塌。
“所以风铃被毁,是内部消息泄露。”她声音极低,几乎自语,“我们失去了两个线人,还有一个备用据点。”
“我会弥补。”清河低声,“我进傅宅,不仅是为了获取日方动向,也是为找出内鬼。”
“你太冒险。”
“你知道我只能这么做。”
沈蔓青靠在椅背,闭了闭眼,许久后睁开:“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是。”
清河望着她,神色忽然松动,“你还愿意这样说?”
“我既然来了,就己经作出决定。”她语气平静,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可我需要更多真相。”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牛皮纸信封,放在她面前。
“这是傅宅内通信密钥副本。我偷出来的。他们要在三日内启动‘黑罂粟’计划,目标是租界三个核心媒体单位的控制权。”
沈蔓青拿起信封,眉头紧蹙,“‘黑罂粟’?”
“是一种迷魂粉改良配方,通过混入香料与墨水中,让人不自觉接受操控性文字。”
她指节一紧,“他们想用报纸当毒剂?”
清河点头。
“那你今晚见我,除了通知,也是在请求我的行动?”
“我需要你。”他望着她,“只有你能动用民声内部那批老印刷工,他们不问事,但忠诚可用。”
她看着他,许久后轻轻一笑,“你终于愿意相信我了?”
“我从没不信。”他低声说。
两人沉默对视,世界仿佛安静了片刻。
门外忽然传来急促敲门声。
“林岚。”门后响起熟悉的低语声。
清河站起开门,林岚满脸风尘之色,低声道:“刚收到密报,黎南潜逃失败,被捕前吞毒自尽。”
“死了?”沈蔓青脱口而出。
林岚点头,“但他的怀表里藏着一份未发出的电文草稿。”
她看向清河,两人眼神一触,皆知这场局并未结束。
“解密,从今晚开始。”沈蔓青站起,声音冰冷,“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清河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悄然浮现一抹光亮。
旧日故人,终归并肩。
风雨再起,也要破局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