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浣溪夜色沉沉。
沈蔓青睡得极浅。她被窗棂外吹打的竹叶声惊醒,睁眼时天尚未明,房中一片朦胧。她坐起,望着桌上那张黑白照片发呆,照片己被她取出放在枕边,像是一种本能的依赖。
昨夜那梦依旧清晰。她梦见自己躲在废墟下,火光西起,有人紧紧护着她,用尽最后力气喊出她的名字——“蔓青!”她在梦中哭着喊“知微”,却始终看不清那张脸。
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真的曾经拥有过那样一个人。
清晨的雾气从山脚缓缓升起,整个浣溪都沉浸在一层水墨般的薄雾之中。
胡大夫出远门采药去了。她独自看守药铺。
正午时分,有一位外乡人来到浣溪,敲响了药铺的门。
那是一位身形颀长的男子,穿着灰蓝色长风衣,头戴深色礼帽,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
“打扰了。”他嗓音低哑,带着点外地口音。
“您哪里不舒服?”沈蔓青请他入内,眼睛却忍不住打量他。
男子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五官立体的脸,眉眼深沉。他的左手不自觉地抚着肩头,看得出那里似乎旧伤未愈。
“旧伤复发,有些头晕。”
她取了听诊器为他检查,靠近他时,闻到一丝淡淡的墨水与烟草味。
那是她记忆中极熟悉的味道。
她的手顿了顿,却未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
她下意识回答:“小青。”
他点点头,嘴角几乎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名字,很适合你。”
她抬眸看他:“你呢?”
他顿了顿,淡淡答道:“周明。”
她低头继续包扎,指尖掠过他肩头那道旧伤疤,触感凹陷而坚硬。她心里忽然一跳。
这个疤的位置,她记得。
她曾梦见那人倒在她怀里,血从这个地方汩汩而出。
她不动声色地道:“你以前……当过兵?”
他眼神微敛,似笑非笑:“你猜?”
她没有回答,只是为他包扎完毕,递上药丸与草药方。
“谢谢。”他说完,转身欲走。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来浣溪,是为了什么?”
“路过。”
“路过?”
“一个重要的人曾经说过,她喜欢山,喜欢雨。”他顿了顿,语气极轻,“所以我想看看,山雨中的地方,是否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干净。”
沈蔓青怔住了。
男子微笑,戴上帽子:“告辞。”
门开,阳光透进屋子。
他背影笔首,肩头轻微僵硬,走路时左侧步伐略有迟缓。
她望着那道背影,脑中轰然一响,某个记忆片段猛地涌现出来——
是那年初冬的黄昏,一个少年送她回家,手里提着一只油纸伞,身后是一地落叶。
他回头说:“小青,天凉了,要记得添衣。”
她再也坐不住,冲出门外大喊:“你到底是谁!”
男子脚步微顿,未转身,只缓缓伸出左手,在空气中轻轻挥了挥,像是挥别,也像是回应。
风吹动他风衣下摆,裹着山野草香与沉重的往事,一并消散在浣溪薄雾之中。
沈蔓青站在门口,心跳如鼓,手指微颤。
她不敢确定那人是谁。
但她知道,他一定,不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