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玄胤带着一身未干的血迹,赶回东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一片狼藉的寝殿,空气中混合着血腥、桐油和新生儿的奶香。他的妻子昏睡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却神情安宁。
他的兄长颜珩持刀立在床边,脚下是昏迷不醒、被捆成粽子般的苏清婉。云袖红肿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包裹在明黄襁褓中的小小婴孩,那孩子闭着眼,小脸皱巴巴的,却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殿下……”颜珩声音沙哑。
李玄胤的目光掠过苏清婉,最终定格在云袖怀中的孩子和昏睡的颜姝身上。
他一步步走过去,脚步轻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柔软而脆弱的小生命,感受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心跳,又伸出手,无比轻柔地抚过颜姝汗湿的鬓角。
“辛苦了…姝儿…”他低声呢喃,声音哽咽。随即抬起头,眼中所有的柔情瞬间被帝王的冰冷与肃杀取代。
“逆贼瑞王李玄瑞,弑君弑父,罪不容诛!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苏氏清婉,谋害太子妃及皇嗣,罪同谋逆!一并打入死牢!护国公苏震全家下狱!”
“传朕旨意,”他顿了顿,声音带着新君的无上威严。
“即日起,彻查秦烈将军通敌叛国一案!朕要真相!还忠良清白!追封秦烈将军为镇国公,谥‘忠武’,以亲王礼厚葬!寻访其遗属,妥善安置!”
一道道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帝国在血与泪的洗礼后,艰难地拨正了航向。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权力更迭、尘埃落定的深宫一角,那座象征着无上恩宠的关雎宫宫,此刻却门窗紧闭,死寂得如同坟墓。
殿内没有点灯。丽贵妃沈知微,褪去了平日里所有的妖娆媚色,只穿着一身如血的大红嫁衣。
那嫁衣的样式,并非宫中制式,而是民间待嫁女子的风格。她端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异常平静的脸。她仔细地为自己描画着柳眉,点上朱唇,最后,从妆奁的最底层,取出一个用素帕层层包裹的物件。
打开素帕,里面是一支样式极其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的木簪。簪头刻着一朵小小的、笨拙的梅花。
她凝视着木簪,冰冷的指尖温柔地拂过簪身,仿佛在抚摸秦烈的脸颊。眼中不再是惯常的算计与冰冷,而是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眷恋,还有终于解脱的释然。
“阿烈……”她对着虚空,轻轻唤道,声音温柔。
“你看,我穿这身嫁衣…好看吗?”她将木簪缓缓插入发髻中,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少女般纯净而羞涩的笑容。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江山…我替你看着…还给了一个还算清明的人……秦家的冤屈…也终于洗刷了……”
她低声诉说着,像是在与看不见的爱人对话,又像是在对自己做最后的告别。
“我来嫁你了……别嫌我慢…”
她站起身,走到铺着华丽锦缎的凤床边。那里,静静地放着一杯斟满的、色泽如琥珀的美酒。
她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优雅而决绝。
酒杯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知微缓缓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外面,天色己经蒙蒙亮。
新帝登基的钟鼓声,正一声声,沉重而悠远地从皇宫正殿的方向传来,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彻底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她望着那渐渐亮起的天光,嘴角噙着一抹凄美而解脱的微笑。
“天…终于亮了啊……”
身体软软地倚着窗棂滑落在地。那身如火的红嫁衣铺展开来,如同盛开在冰冷宫殿的一朵曼珠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