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的灯光惨白依旧,但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味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稀薄的草木清气。
云清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抢救的透支还未完全恢复,灵魂深处与戒指那场惨烈的“精气之争”带来的精神创伤,更是如同被钝器反复敲打过,留下绵长不绝的闷痛。
她缓缓抬起右手。
食指上,那枚乌沉的祖源戒安静地套着,像一块普通的黑色矿石。
但云清能清晰地感觉到,戒指深处,那股冰冷的存在似乎……“满足”了一丝?
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饱食后的慵懒沉寂。
代价,是那个车祸伤者最后逸散的生命精气。
“矫情……”那冰冷的意念碎片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云清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才勉强压下翻涌的恶心和屈辱感。
底线被践踏的愤怒依旧在灼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深沉的疲惫和……恐惧。
不是对林绪川,也不是对葬坑古魔,而是对自己。
她能感觉到,作为“云医生”的这个身份,正在被“修士”这个带着冰冷、掠夺和残酷的身份,一点点地侵蚀、拉拽。
抢救室里那场无声的掠夺战,只是一个开始。
随着戒指越来越贪婪,随着她被迫在凡俗与修真两个世界间愈发深入,这样的冲突只会更多、更剧烈。
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当她的精神力在手术中高度凝聚,更容易感知到生命精气时,戒指会不会再次被吸引?
当她在医院这种生死边缘之地长时间停留,戒指会不会视这里为“自助餐厅”?
她还能守住几次底线?在戒指那蛮横的掠夺本能和她自身对力量(或者说生存)的渴望双重夹击下,她会不会最终……妥协?
更现实的问题是:她快撑不住了。
日夜不休地汲气炼化,满足戒指那无底洞般的需求,这本身就在疯狂透支她的精神和生命力。
她需要时间,需要更纯粹的修炼环境,需要……资源。
但医院的工作不能丢。
那是她立足凡俗的根基,是经济来源,也是目前最好的掩护。
然而,高强度的手术、频繁的夜班、同事的关注……任何一个环节的疏漏,都可能暴露她的异常。
疲惫、憔悴、精神恍惚……这些己经引起了护士长的多次关切询问。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林绪川动手,不用等戒指反噬,她可能先因为“过劳”倒在手术台上,或者被当成精神异常送进观察室。
她需要一个助手。
一个能帮她稳住“云医生”这个身份,分担现实压力,让她能在夹缝中争取到更多喘息和修炼时间的人。
这个人,必须足够可靠,足够理解(至少能接受)她的部分异常,并且……能接触到张家的资源。
张远山教授的脸,浮现在云清疲惫的脑海中。
* * *
高级病房里,张远山的气色己接近常人,只是眉宇间沉淀着更深的忧虑。
听完云清隐去戒指掠夺精气细节、但着重强调精力透支和身份暴露风险的讲述,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和沉重。
“云道友……不,云医生,你的处境,老夫明白了。”张远山的声音带着沧桑的疲惫,“是我张家祖源戒,将你拖入了这个漩涡,是我张家……亏欠你太多。”
他沉吟片刻,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床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需要一个助手,一个能完全信任、且能为你解决凡俗琐事、掩护你异常的人。此人,必须是我张家核心血脉,知晓部分内情,并甘愿为你所用。”
“我孙子,张子谦。”张远山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云清,“他就在本市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实习,主攻神经外科,成绩优异,品性纯良。最重要的是,他是我张家这一代唯一的嫡系男丁,血脉浓度尚可,从小接触家族秘闻,对‘祖源’之事有敬畏之心,也……对你这位‘救’了我命的‘云医生’,充满感激。”
张远山顿了顿,声音压低:“我会安排他以‘特别进修助理’的身份调入你所在的急诊科,名义上是跟随你学习疑难重症处理。他会负责处理你大部分的文书工作、值班协调、甚至一些基础的病人管理,尽可能为你分担压力,腾出时间。
你需要什么修炼资源,无论药材、信息还是其他,都可以通过他传递给我,我会动用张家所有力量为你筹措。”
他看向云清,眼神带着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子谦这孩子,心思细密,口风也紧。由他在你身边,既能做你的助手,稳住凡俗身份,也能成为你与张家之间的桥梁。云医生,你看……?”
张子谦……那个在张远山口中“品性纯良”的孙子,可能就是之前张教授提到的那个用来作为她和张家纽带的那个嫡孙。
一个知根知底、能调动张家资源的张家核心成员,无疑是最佳人选。
但这也意味着,她与张家的绑定将更深,她的异常将暴露在另一个“凡人”眼中。
风险,同样存在。
然而,她还有选择吗?
“好。”云清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很干脆,“麻烦张教授安排了。”
* * *
一周后,急诊科。
“云老师,这是3床的术后复查报告,各项指标稳定,可以转普通病房了。”一个清朗温和的男声在云清身侧响起。
云清从一堆病历中抬起头。
眼前站着一个穿着合身白大褂的年轻男子。
身材修长挺拔,面容干净俊朗,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一种医学生特有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好奇。
正是张子谦。
“嗯,放这里吧。”云清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目光却飞快地扫过他。
动作干练,眼神清正,没有世家子弟常见的浮躁。
很好。
张子谦将报告放在桌上,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从白大褂口袋里取出一个用特殊油纸包裹、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扁平小包,极其谨慎地推到云清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云老师,爷爷让我带给您的……说是切片,让您……泡水喝,提神。”
云清指尖微动。油纸包里,是几片薄如蝉翼、通体深紫、纹理如同天然符咒的灵芝切片——百年以上的紫芝!蕴含的灵气虽然依旧稀薄,但远超市面上那些所谓的“老山参”!
“知道了,谢谢。”云清面不改色地将油纸包收起,放入口袋。
指尖触碰到那温润微凉的切片,丹田内沉寂的灵力似乎都微微活跃了一丝。
张远山的效率,很高。
“还有,”张子谦推了推眼镜,声音依旧压得很低,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爷爷说您最近太累了,让我多分担些。今晚的夜班,我己经跟护士长说好了,我替您值前半夜,您……好好休息一下。”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有突况,我一定第一时间叫您。”
云清微微一怔。夜班……替值?这几乎是她最近最大的精神负担之一。
张子谦这份不动声色的体贴,让她紧绷的神经,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她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带着真诚的年轻人,第一次真正审视这个被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助理”。
“好。”云清的声音依旧清冷,但眼底深处那点被疲惫和压力磨砺得近乎锋利的寒芒,似乎柔和了一丝,“辛苦了。”
张子谦脸上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应该的,云老师。”他转身去处理其他事情,步履轻快,白大褂的下摆划出利落的弧线。
云清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那几片百年紫芝。
冰冷的触感下,是精纯的草木灵气。
这个纽带似乎比她预想的,更可靠一些?
就在这时,她食指上的祖源戒,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悸动?
那冰冷的意念并未苏醒,但戒指本身,似乎对那个刚刚离开的、流淌着稀薄张家血脉的年轻人,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共鸣?
云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
路还很长。
但至少,在这条挣扎求存、步步荆棘的道途上,她暂时有了一个可以分担凡尘重压、传递资源的……助手。
以及,一个需要她时刻警惕、却又不得不依靠的……“血脉纽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