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谦站在急诊科略显嘈杂的护士站旁,手指无意识地着崭新的胸牌边缘,冰凉的塑料触感也无法压下心头的紧张与莫名的悸动。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有些过速的心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忙碌的人群,精准地锁定在那个刚从留观室走出的身影上。
云清。
这个名字,在过去的几天里,被爷爷用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语气反复提及。
救命的恩人,祖源戒神秘莫测的新主,被卷入滔天旋涡却依然挺立的存在……这些描述在他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强大、坚韧、甚至带着某种悲壮色彩的模糊轮廓。
然而,当这个轮廓真正化为眼前活生生的影像时,张子谦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预设瞬间被击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被视觉冲击带来的震撼。
她正微微低着头,快速翻阅着手中的病历夹。
一缕柔顺的乌发不经意地从她挽起的发髻中滑落,垂在白皙的颊边,随着她专注的动作轻轻晃动。
午后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恰好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远山含黛般的秀眉下,是一双形状极美的眼睛。
那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含情的桃花眼,可此刻,那眸子里沉淀的却是一种近乎冰冷的沉静与专注,如同深潭古井,波澜不惊。
笔挺的琼鼻线条优美,下方是两片色泽浅淡、形状如初绽花瓣般的唇,此刻正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注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她身上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白大褂,可那件普通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却仿佛被赋予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温婉?是的,那低眉垂目的沉静侧影,确有几分古典仕女画般的婉约。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毅!那挺首的脊背,那握着病历夹时稳定有力的手指,那专注眼神中不容动摇的意志,无一不在昭示着,这副看似柔美的身躯里,蕴藏着怎样一颗强大而倔强的灵魂。
惊鸿一瞥,不过刹那。
云清似有所觉,抬起眼睫,目光平静无波地扫了过来。
那眼神清澈、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张子谦短暂的失神。
“张子谦?”她的声音响起,清泠泠的,如同玉石相击,带着一丝职业化的疏离,却异常好听。
“是!云老师!”张子谦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挺首了腰背,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拔高,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清朗。
他快步走上前,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张教授跟我提过你。”云清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跟我来,熟悉下环境。”
接下来的时间,对张子谦而言,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体验。
一方面,他努力扮演着一个好学、勤恳的实习助理,亦步亦趋地跟在云清身后,听着她用简洁精准的语言介绍急诊流程、分区、常用设备,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处理医嘱、查看病人、与护士沟通。她的动作干脆利落,指令清晰明确,专业素养无可挑剔。
可另一方面,爷爷那番沉重的、关于祖源戒、守狱人、灭世凶魔的话语,如同背景音般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他看着云清略显单薄的背影,看着她偶尔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下意识地轻轻着右手食指(那里被白大褂的袖子遮掩着,但他知道,那枚乌沉的戒指一定就在那里),看着她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用精致妆容也难以完全掩盖的深深疲惫……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感激?是的,是眼前这个人,用匪夷所思的手段,将爷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敬佩?更是毋庸置疑。
她所承受的压力,所面对的敌人,所肩负的重担,远超他这个凡俗医学生的想象极限。
她像一个独自在悬崖峭壁上行走的旅人,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后是择人而噬的猛兽,却依旧步履坚定。
爷爷说的没错,她真的很要强。
那份沉静下的坚毅,几乎成了她此刻最鲜明的标签。
可张子谦也清晰地看到了这份“要强”背后,那几乎被压垮的透支感。
“云老师,3床的术后复查报告。”张子谦将一份文件递过去,声音放得格外轻缓。他看到她接过报告的手指,指尖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嗯。”云清应了一声,目光快速扫过报告,随即又投入下一项工作。
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透明,眼下的淡青色阴影比刚才似乎又深了一点。
张子谦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被体温焐得微温的油纸包。
动作带着小心翼翼的谨慎,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云老师……”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关切,“爷爷让我带给您的……说是切片,让您泡水喝,提提神。”
他不敢看云清的眼睛,只是将那个小小的、散发着奇异清香的油纸包,轻轻地、稳稳地放在她手边的病历夹上。
云清的动作顿住了。
她垂眸,看着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她眼底瞬间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认得出那是什么——百年紫芝,固本培元的灵药,对此刻透支严重的她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知道了,谢谢。”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太多波澜,只是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将油纸包收起,放进了白大褂的口袋。
张子谦看到她收下,心中悄然松了口气,随即鼓起勇气,说出了更重要的安排:“还有,云老师,爷爷说您最近太累了……今晚的夜班,我跟护士长协调好了,前半夜我替您盯着,您……好好休息一下吧。”他顿了顿,语气无比认真,“您放心,有任何处理不了的情况,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
替值夜班?
云清握着病历夹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这个看似简单的提议,对她而言意义重大。前半夜的急诊相对后半夜清静一些,但依旧是精神的高度消耗。如果能避开,哪怕只是几个小时的喘息……对她而言,也是恢复精神力、对抗体内那个“饕餮”的宝贵时间。
她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落在眼前这个年轻助理的脸上。
俊朗干净的面容,镜片后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有世家子弟的骄矜,只有医学生的纯粹和……一种想要分担的渴望。
“好。”云清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似乎被这笨拙却实在的关怀融化了一丝丝。
她看着张子谦,眼底深处那点被疲惫和压力磨砺得近乎锋利的寒芒,悄然柔和了一瞬,“辛苦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张子谦的心头瞬间明亮起来,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
他脸上绽开一个干净明朗的笑容,如同拨云见日:“应该的,云老师!” 他立刻转身,脚步轻快地投入到其他工作中。
云清看着那个充满活力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手指在口袋里无意识地着那几片百年紫芝。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随即消散。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错觉的悸动,从指间的祖源戒传来。
那冰冷的意念依旧沉寂在“饱食”后的慵懒里,但戒指本身,似乎对那个刚刚离开的、流淌着稀薄张家血脉的年轻背影,产生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共鸣?
如同沉睡的巨兽,在深眠中,无意识地感知到了血脉源头的微弱气息。
云清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光芒。
路还很长,深渊依旧在侧。但这冰冷的道途上,似乎……也并非全无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