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块船板(老烟枪送来),带有半个“火”字和干涸血渍。放大镜下,“火”字的刻痕深且凌乱,边缘有爆裂的木刺,显然是在极度痛苦和绝望中刻下。血渍渗透木纹深处,呈现出喷溅和浸润两种形态,印证了船上的血腥屠杀。
第二块船板(陈三交出),带有浓烈火油残留和半边兽首徽记。放大镜下,火油残留物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黄褐色油脂光泽,带着刺鼻的硫磺味。
李明用小银刀小心刮下一点粉末,凑近鼻尖细嗅,又取了一点放入清水中观察其溶解和燃烧(用灯燎)特性,心中更加确定:这不是普通灯油或桐油,而是军中或工部特殊渠道才可能弄到的、用于火攻的猛火油!
他的目光最终聚焦在那半边模糊的兽首徽记和旁边的残字上。水晶放大镜将细微的纹理无限放大。
那兽首,形似龙首,却更加凶悍,怒目圆睁,獠牙外露,下颚处似乎还叼着某种环状物(但被烧毁了大半)。整体线条刚硬狞厉,透着一股凶煞之气。绝非民间器物上常见的瑞兽图案。
旁边的残字,在放大镜下终于显露出更多细节。烧焦的木质纹理中,勉强能辨认出:
“工部…营造…司…监…制…”
在“监制”二字下方,似乎还有一个更小的、被烟熏火燎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编号或印记的残痕,像是一个变形的“戊”字或“戌”字?
“工部营造司……监制……”李明低声念着,眉头紧锁。营造司是工部下设机构,负责宫室、陵寝、仓库、河道堤防等工程的营造事宜。他们的徽记,怎么会出现在一艘被焚毁的漕船上?而且这凶兽徽记的风格……与营造司通常使用的规整、祥瑞的官方纹样截然不同!
他拿起毛笔,在旁边的宣纸上,根据放大镜下的观察,极其精细地描绘下那半边兽首的轮廓和残存的文字。当他画到那兽首怒张的口中,叼着的半截环状物时,笔尖猛地一顿!
环状物……残缺的环形……如果补全……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他猛地丢下笔,冲到密室角落一个堆放杂物的箱子前,飞快地翻找起来!那是他父亲李朗当年在江宁县任上留下的一些零散卷宗副本!
很快,他翻出了一张发黄的、关于某年修缮漕运码头河堤的工部批文副本!在批文的落款处,盖着一个清晰的朱红色官印,官印旁边,赫然印着一个完整的徽记——一条盘旋的螭龙(chī lóng,无角之龙),螭龙口中,叼着一个完整的圆环!
“螭龙衔环!”李明瞳孔骤缩!这是工部营造司标准制式的徽记!代表着工程验收合格、款项结清。
但是!
他立刻拿起自己刚刚描绘的那张纸,对比着官文上的螭龙衔环徽记!虽然自己画的只是半边,但轮廓、风格……尤其是那兽首口中叼着的环状物!官文上的螭龙,温润中带着威严,口衔圆环,象征圆满、稳固。
而陈三船板上的兽首,即使只剩半边,那怒张的巨口、外露的獠牙、眼中透出的凶戾之气,与螭龙的神韵天差地别!更像是……传说中的凶兽睚眦(yá zì)!龙生九子之一,嗜杀喜斗,常被雕刻在刀环、剑柄之上,象征杀戮与兵戈!
一个负责工程营造的衙门,为何会使用象征兵戈杀戮的睚眦徽记?还出现在一艘被焚毁、夹带私盐军械的漕船上?
除非……这徽记根本不属于营造司!而是有人故意仿冒,或者……是营造司内部某个见不得光的派系或人物,私铸的标记!用来标识那些“不该存在”的货物和交易!
李明的手指,缓缓划过宣纸上那半边凶戾的兽首,最终停留在那个模糊的、像“戊”或“戌”的编号残痕上。这残痕,会不会是……指向某个具体的人?或者某个秘密的批次?
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忠叔端着一碗刚刚熬好、散发着清苦药香的热汤药走了进来。他看到李明对着图纸凝神沉思、眼中精光闪烁的样子,低声问:“少爷,有发现?”
李明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将手中的图纸和那块带有睚眦徽记的船板推到忠叔面前,声音低沉而有力:
“忠叔,查!动用所有能用的渠道,给我查清楚!工部营造司里,有谁豢养睚眦?或者……有谁,属狗(戊狗、戌狗)!” 指向工部的线索骤然收束,那凶戾的睚眦徽记,如同黑暗中睁开的兽瞳,死死盯住了某个深藏不露的身影。静观居的密室,成了风暴酝酿的起点。
静观居那方不算阔绰、却处处透着雅致的小院,今日被一种罕见的、带着皇家贵气的喜庆笼罩。朱漆大门洞开,门楣上象征性地悬挂了明黄色的流苏,门房仆役皆换上了浆洗得笔挺的新衣,腰杆挺得笔首,脸上是与有荣焉的激动。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御香味道,那是随太子妃鸾驾而来的宫廷气息。
李芸,不,如今是太子妃李氏,获皇后恩准归宁省亲。虽然仪仗从简,但那份天家威仪,依旧让小小的静观居蓬荜生辉。
正厅里,李朗和王氏坐在主位,激动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看着一身太子妃常服、雍容华贵却又难掩清减的女儿在宫娥簇拥下盈盈下拜,王氏的眼泪就没停过,连忙起身搀扶:“快起来!快起来!我的儿……瘦了……” 话未说完,己是哽咽难言。李朗也是眼眶发红,嘴唇哆嗦着,连声说着“好,好”。
李明身着簇新的六品鹭鸶青袍,站在一旁,看着姐姐。她眉宇间那份属于太子妃的端庄持重之下,是掩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见到至亲的脆弱。姐弟俩目光交汇,李明微微颔首,眼中是无声的问候和关切。李芸回以浅浅一笑,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