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时醒过来时,入目是昏暗的烛光,她浑身无力,缓了片刻,才扭头看向西周。
这里是一间暗室,西周的墙上点着蜡烛,照得一切犹如在阳光之下。
目光一转,姜青时看见了一口透明的棺材,里头躺着一位穿着白衣的女子,虽然看不清脸,可姜青时还是凭着首觉认出了她。
沈南絮!
姜青时深吸好几口气,艰难地坐起身来,然后她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阵法中央。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用鲜血绘成的阵法。
“你醒得真快。”
耳边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姜青时吓了一跳,连忙扭头看去,就见那面如白纸的帝王正在一旁准备献祭用的东西,烛火照着他的一双眼,里头流露着疯魔的光,如同林中饥饿己久的凶狼看见了猎物。
姜青时对这一切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她心中早有猜测,她只是紧盯着玉承莠,问:“我阿娘是你杀的吗?”
玉承莠低头摆弄着铜钱,将它们摆弄出正确的形状。
“是,神女的血和心脏可使人起死回生,”他说的坦然,像是没有觉任何不对劲,“所以她必须死。”
玉承莠的目光看向沈南絮,温柔如水。
“我要阿姐活过来。”
姜青时听得一阵寒意,同时也克制不住开始愤怒,“凭什么?你自己害死了心上人,却要用我阿娘的命去弥补,凭什么?”
玉承莠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面色不变,只是又看了沈南絮几眼,随后缓缓道:“可是当时一切都太仓促了,没有做好准备,没有给姜朝槿沐浴三日,以至于不干净的祭品没有催动阵法,我的阿姐没有回来。”
姜青时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的阿娘,活生生的一个人,可到了玉承莠嘴里却只是一个祭品!
她几乎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我阿娘的尸首呢?”
玉承莠淡淡道:“烧了,一个没什么用的祭品而己。”
“玉承莠!”姜青时顾不得尊卑,要站起身来为母亲报仇,可双脚却像是被定在原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玉承莠轻声道:“我给你用了药,你站不起来的。”
姜青时怨恨地盯着他。
玉承莠根本不在乎姜青时的目光,自顾自做着准备。不多时,他便做好了一切,然后走到棺椁旁边,隔着棺盖,轻轻将手搭了上去,像是在抚摸女人的脸一样。
也不知玉承莠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将沈南絮的尸体保存得如此完好,只是脸色稍微苍白了一点,除此之外,那棺材中的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阿姐,不要怕,很快我们就能团聚了。”
姜青时将手搭在大腿上,似乎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闻言她毫不客气地冷哼一声,道:“你杀了沈氏全家,竟然还这么惺惺作态的爱她,不怕她醒来之后恨你吗?”
玉承莠身子一僵,但很快又笑起来,将脸贴在棺盖上,像是很多年前,将头贴在她心口,听她的心跳一样。
“没事,她只要活过来就好了,我只要她活过来。”
姜青时又道:“起死回生就是个骗子,我阿娘不是神女,我也不是,这世上就没有什么神女,从你害死她的那一刻,她就不可能活过来了!”
姜青时冷冷道:“她早就死了!”
“住口!”玉承莠猛然抬头看来,神情疯狂,“我说她能回来,她就能回来。哪怕要把全天下的人都杀了才能换她回来,我也愿意!”
姜青时继续刺激他,道:“何必呢?玉承莠,你既然站在谢家那边,害死了她,现在又何必装好人要复活她呢?玉承莠,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玉承莠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呼吸有些急促,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我没有想杀她,从来都没有。”
那是他的阿姐啊,是他整个人生中唯一一抹善意,也是唯一一个他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人。
他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可因为生母低贱,那位昏庸的帝王从来都没有在意过他。
莠,杂草也。
连名字都透露着他的不堪与卑贱。
他吃着馊掉的饭菜,住在漏风的宫殿。
冬日里没有炭火,大雪落下,他只能被母亲抱在怀里取暖,可寒气还是从西面八方涌来,冻得他手和脚都长满了冻疮。
夏日炎日,蚊虫整日叮咬,他好几次中暑晕倒在地,然而那位母亲总是会一遍一遍将他救活,他不知她究竟付出了什么才换来了药,可每次睁眼,都能看见她身上添上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艰难,她还一定要自己活下去呢?
玉承莠不明白。
母亲说,因为他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爱他,所以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下来去。
可他并没有觉得感激,他有时甚至因为这样的爱感到痛苦和窒息,乃至于偶尔心生怨恨。
为什么她是这样卑贱的身份呢?如果她和后宫的那些妃子一样,有一个好的出身,哪怕帝王不喜,他也能够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
为什么她自己己经过得很苦了,还要把自己生下来,让自己陪她一起去吃苦?
他甚至觉得那些太监宫女嘲讽的话说的很对,他的母亲根本就是一个想攀龙附凤的心机女,想通过自己母凭子贵,过上好日子。但很可惜的是,那位帝王身边不缺好看的女人,更不缺孩子。
她的算盘虽然打得响,但是没想到全都落空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母亲的错。
都是因为那个心思肮脏但手段低下的女人,他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这个女人去死。没准儿她死了,自己还能因为年幼,换个别的母亲抚养。
哪怕那个新母亲不爱他,可他身边也会有伺候的宫人,每日也能吃上山珍海味,不用受冻,不用挨饿。
他总会在夜半惊醒,感受着女人怀里的温暖,心里却一片冷意。
他想:你怎么还不去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