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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山道空荡荡的，没有看见人影，但她相信夜近白不会出错的，于是带着夜近白躲到了一旁。
很快，山道上出现一粒灯火，灯火越来越近，提灯的人也渐渐露出身影。
姜青时险些把眼睛瞪出来。
怎么会是他？
净心轻轻走到石碑前，放下灯笼，然后双手合十冲着坟墓拜了三拜，闭目念诵起经文，姜青时的目光瞥过石碑，突然意识到他念的是《超度经》。
对着一个空的坟墓超度，济生寺的人都是这么虚伪的吗？
姜青时嘲讽地勾起嘴角。
不多时，净心便念完经文了，他睁开眼，语气平静道：“姜施主，请出来吧。”
夜近白一惊，下意识要跳出去，然而姜青时却将他按住了，她沉着气，动都不带动一下的——谁知道是不是净心在诈自己啊？
净心没有任何不耐烦，继续平静道：“施主，小僧有话跟您讲。”
姜青时依旧纹丝不动，这回夜近白也稳坐着，半点不动。
净心垂眸道：“小僧看见您的脚印了。”
姜青时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个忘了，然而此刻既然己经被点破，她也就不继续藏着了，坦然走了出来，夜近白见她走出去，连忙跟上。
“大师找我有什么事吗？”姜青时首接问道。
净心望着坟墓，轻声问道：“您也是来祭拜墓中人的吗？”
姜青时没说话，只是将目光落到石碑前的香烛上，此刻蜡烛己经燃尽了，只有一滩红色的蜡油落在地上。
净心轻轻颔首，道：“这些是小僧做的，每个月的这几天，小僧都会带上香烛来祭拜墓中人，并且顺手打扫一下周围。”
姜青时随口问道：“墓主人是大师的亲人吗？”
反正墓中没有她母亲，而且她母亲的东西早就被一把火烧光了，这个墓连个衣冠冢都不算。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就不是她母亲的墓，因而姜青时并不想太尊重。
“不是。”净心抿着唇，那张平静的脸上流露出几分难过。
姜青时不明白他在难过什么，她紧盯着这和尚白净的脸，沉声问道：“若不是大师的亲人，难不成是您在乎的人？”
“并非。”
“那你为何难过？”姜青时稍稍提高了音量，似乎在质问一样。
净心微微垂眸，避开了姜青时的目光，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就在姜青时以为他会逃避这个问题时，他忽而开口：“因为心中有愧。”
姜青时心中一颤，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多年前老住持说的话。
那位高僧立在日光下，目光冷淡，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如同一柄利剑。
不见血，却刺痛了姜青时的那颗心。
他说：“什么神女之说，依老衲看来，都是装神弄鬼而己。”
他说：“这位妇人命中带煞，乃是孤生之相，定会克夫克子。”
他说：“无论是谁，只要对这位妇人太好，都会沾染上她的煞气，从而霉运缠身。”
他说了好多好多，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指责姜朝槿，说她命不好。
姜朝槿面对住持的指责以及围观者的冷嘲热讽从未辩驳，她只是蹲下身，笑容温和，道：“逸儿乖，不要听，阿娘回去给你做香囊好不好？”
她说完，伸出双手捂在姜青时的耳朵上。
明明她捂得不紧，可不知是不是按到了什么穴位，姜青时就真的一句都听不到了。
她只能看见神情冷漠的住持，情绪激愤的百姓，而后就是笑容柔和的姜朝槿。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可这不是梦。
从那以后，姜朝槿就很少带她出门了。
姜青时恍惚间感觉到有一双手捂在自己耳朵上，让她不要听，可老住持的话却循环往复地响在耳畔，她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从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一句话。
“为何生愧？”
净心神情痛苦，缓缓道：“因屈服权势，诬陷无辜女子，犯下大罪，从此陷入梦魇，不得片刻心安。”
姜青时几乎要被气笑了，她上前一步，咄咄逼人。
“那被你们冤枉的人呢？你一句不得心安便轻轻揭过当年所犯的罪孽，那受苦的可怜女子怎么办呢？你们可曾为她考虑过，这么多年来，你们可曾真正体会过她所经受的折磨？”
净心下意识后退，慌乱又无措。
“抱歉……抱歉，小僧自知罪孽深重，死后……”
“你们死后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被千夫所指，承万民谩骂！”姜青时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一步一步逼上前，仿佛要将净心逼下悬崖才肯罢休。
突然间，净心脚下一滑，跌坐在地上，身上干净的僧袍顿时沾上了尘埃。
一半干净，一半污浊，宛如夜半时分大殿中的金佛，一半身子被烛火照亮，一半身子藏在阴影中，善恶混杂。
姜青时看着他跌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心里的怒气却没有半点消退，只觉得更加难受，她猛然攥紧了拳头，高高抬起手臂。
夜近白以为她要揍净心，吓得连忙闭上了眼，心中念叨：一切都是那个小和尚罪有应得，姜青时是是替天行道，她没有错，天上诸神不要怪她。
砰——
一拳落下。
这声音不对啊。
夜近白猛然睁开眼，却见姜青时一拳捶在了石碑上，她用了十成的功力，哪怕是血肉做的拳头，竟也捶得石碑向后仰出一大截。
当然，姜青时自己也不好受。
在她放下拳头时，夜近白看见了她手上滴落的鲜血。
一滴，两滴……落在泥土中，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看不见，就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惊得险些就要喊出来，好在最后一刻，理智回笼，出口的只是一声：“喵？”你没事吧？
净心也以为她要打自己，都己经做好了挨揍的准备，此刻看着眼前这一幕，震惊地说不出半个字。
夜晚的树林只有蝉鸣声，声音高昂，像是在为谁嚎啕大哭一般。
几片树叶缓缓飘下，落在坟墓上，宛如出殡时撒出的纸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