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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国的朱墙碧瓦下暗流汹涌。
深秋的霜色还未褪尽，铅云便沉沉压上了宫墙。晨雾裹着冰碴子在檐角盘旋，廊下悬挂的宫灯结着细碎冰晶，折射出冷冽的光。
御河结了层薄冰，冰面下暗绿的水藻纹丝不动，几只冻僵的蜻蜓歪斜地嵌在冰里，像是被凝固的血色晚霞浸透。
御花园的太湖石蒙着层白霜，往日苍翠的竹枝被霜雪压得低垂，时不时抖落细碎冰渣。松柏针叶上凝着的霜花在风中簌簌而落，落在太监们缩着脖子匆匆而过的斗篷上，化作点点湿痕。
西宫墙根下，几株早开的腊梅刚露出花苞，却被霜气冻得发僵，嫩黄的花瓣蜷缩着，像极了宫人们欲言又止的嘴唇。
晨钟敲响时，霜色反而愈发浓重。宫门缓缓推开，带起的风卷着霜粒打在侍卫铁甲上，叮当作响。
送菜蔬的马车碾过石板路，车辙里结着的冰碴子被碾碎，发出细碎的咔嚓声，惊得墙头上觅食的麻雀扑棱棱飞起，翅膀掠过结霜的琉璃瓦，抖落一片晶莹。
皇帝的寝宫裹在一团浓重药气里。铜鹤炉昼夜吞吐青烟，袅袅白雾间，老太监们捧着瓷盘匆匆而过，盘里叠着的素帕总染着暗红血渍，换了一条又一条。太医院的脉案堆得比兵部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还高，墨香混着苦药味，顺着穿堂风飘到长廊尽头。
御花园的铜缸结着薄冰，冰面下还冻着几片残荷。当值的太监缩着脖子挤在墙角，嘴里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雾团。
“昨儿个养心殿的烛火亮到寅时三刻。”为首的老太监左右张望，压低声音，“掌印太监捧着圣旨进进出出，那明黄绢布上的朱砂红，红得瘆人，像是刚剜了心头血描上去的。”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巡夜侍卫的梆子声，几人吓得一哆嗦，慌忙整了整衣袍，踩着积雪各自散开，唯余雪地上凌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住。
东宫箭道的青石砖缝隙里，暗红血渍像干涸的蚯蚓蜿蜒盘踞。冻硬的砖石吸饱了血气，任洒扫太监泼了三桶滚水，用竹刷刷得火星子首冒，那抹血色仍阴魂不散地渗在砖纹里。
事发那日卯时三刻，太子执意要试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晨光里枣红马鬃毛如烈焰翻卷，马蹄踏碎满地霜花，惊得值夜侍卫连滚带爬避让。谁料奔至箭道中段，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疯狂刨向虚空，嘶鸣声震得廊下铜铃乱颤。太子的玄色锦袍猎猎翻飞，眼看就要稳住缰绳，却见马腹下突然窜出只灰猫，受了惊的烈马猛然掉头，将人重重掼在三丈外的箭靶上。
青石砖被撞得迸出裂纹，太子瘫在满地箭矢间，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太医令跌跌撞撞跑来时，指尖还沾着给皇帝煎药的药渣。他颤抖着解开太子染血的裤管，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嗬嗬声响，捧着碎成三截的腿骨瘫坐在地，银白胡须上溅满血珠：“完了……完了……这胫骨碎成齑粉，便是大罗金仙也难续上！”
消息像野火般燎遍六宫。东宫朱漆大门轰然紧闭，门环上的铜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三更梆子响过，凄厉哀嚎突然撕破夜空，一声比一声凄厉，惊得栖在梧桐树上的寒鸦扑棱棱乱飞，枯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守夜的宫女蜷缩在廊下，听得那声音忽而怒骂，忽而悲泣，最后化作断断续续的呜咽，混着北风呜咽，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停歇。
教坊司的琉璃灯将醉香阁映得通红，檀木屏风上的仕女图在光影里扭曲变形。三更天本该寂静的院落，此刻却传来瓷器碎裂声与粗重的喘息。三皇子玄色锦袍半敞，腰间玉带歪歪斜斜，五皇子月白长衫沾满酒渍，两人在波斯地毯上扭打成一团，酒盏碎成满地星子，琼浆玉液混着血渍浸透织锦。
“庶出的野种也敢跟嫡子抢人？”五皇子青筋暴起，扯住三皇子的束发玉冠，金丝镶嵌的东珠噼里啪啦散落。三皇子脖颈青筋暴起，突然一口咬在对方耳垂上，腥甜的血顺着下颌滴落：“父皇早说过要我监国！你个草包也配……”话音未落，五皇子膝盖狠狠顶向他小腹，两人撞翻雕花几案，博山炉里的沉香灰扑簌簌落了满身。
廊下的歌姬们抱作一团瑟瑟发抖，舞姬云袖凌乱，绣着并蒂莲的舞鞋不知甩到何处。她瘫坐在满地碎片间，脸上的胭脂被泪水晕开，望着两个皇子扭打时露出的玉带钩。那是前日三皇子送来讨好她的，此刻正划破五皇子的手背，绽开一道血痕。
“住手！”随着暴喝，侍卫们举着铁链破门而入。三皇子还死死掐着五皇子脖颈，五皇子指甲在对方脸上抓出五道血痕。铁链哗啦套上两人手腕时，三皇子突然仰头大笑，猩红的血沫喷在侍卫脸上：“告诉父皇……这江山迟早是我的！”醉香阁的门重重关上，那名舞姬早己双眼翻白，昏死在狼藉之中，唯有廊下的铜漏，还在滴答滴答数着这荒唐的夜。
六皇子宫里连铜鹤香炉都敛着烟，唯有案头烛火在素白窗纸上投下晃动的暗影。六皇子攥着狼毫的指节泛白，墨汁顺着笔杆滴在河工奏章上，晕开一片浓黑。羊皮卷宗堆得半人高，最上头压着户部送来的漕运图，密密麻麻的红圈标着决堤隐患，旁边搁着的朱砂笔，笔锋都被磨秃了。
梆子敲过三更，檐角铜铃突然轻响。暗卫贴着宫墙疾行而来，玄色劲装还沾着城郊的霜。密信展开不过半掌宽，六皇子只扫了眼，便将薄绢凑近炭盆。火苗贪婪地吞噬着字迹，密信的内容让他心里发沉，比御书房里那些明面上的折子更烫人手心。
“殿下，安神汤……”宫女的声音在门槛外怯生生响起。铜盆里的热水早己凉透，六皇子望着铜镜里凹陷的眼窝，乌青几乎要坠到颧骨。羹汤里漂浮的党参随着呼吸轻晃，药香却掩不住指尖残留的墨臭。忽然想起竹林遇到钱蓉，他带着她回京都时路上阳光晒得马车暖烘烘，远处的山峦连绵如黛，不像如今案头的舆图，处处都是扎眼的朱砂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