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太极宫的金銮殿上,香炉青烟袅袅。
天子李景元高坐龙椅,手中捧着礼部新呈的奏疏,眉宇间难得舒展。以谢道临为首的世家子弟联名上奏,开放家学馆藏,协力修著《五经正义》。
“谢卿。”皇帝抬眸,看向阶下的礼部尚书谢大人,声音里透着几分赞许,“朕听闻弘文馆近日修书甚勤,连陈郡谢氏的私藏典籍都取出来供校勘了?”
谢尚书躬身一礼,神色恭谨:“犬子道临与诸公子弟深感圣上修撰《五经正义》之圣意,自当竭诚以报。”
“好,甚好!”皇帝抚掌而笑,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朕常言‘天下英才尽入彀中’,今日方知众爱卿亦知为君分忧。”
阶下百官纷纷称颂,唯有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面面相觑——此事来得突然,一众清流世家忽然转向,他们竟未得半点风声。
天子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最终落在殿外的谢道临身上,“朕听闻,此次修书之议,谢尚书嫡子出力颇多?”
谢道临心头一跳,在殿外伏身再拜:“微臣愚钝,不过拾人牙慧。”
殿中熏香袅袅,龙涎香的气息沉郁厚重。
天子轻笑一声,忽然问道:“谢校书以为,此次修书,几年可成?”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谢道临不慌不忙:“若按寻常进度,非十年不可。但如今各家戮力同心——”他略一沉吟,“三年足矣。”
“哦?”天子挑眉,“谢卿倒是信心十足。”
“非是微臣狂妄。”谢道临抬头,目光澄澈,“《五经正义》乃千秋大业,岂敢拖延?况圣心殷切,臣等自当夙夜匪懈。”
这番话既表了忠心,又暗合天子急于推行新政的心思。
果然,龙颜大悦。
“好!朕便等着三年后,见这部旷世经典!”
“陈郡谢氏道临,体察圣意,弘阐经术——”
殿中侍御史的声音穿透宣政殿,余音回荡在朱漆廊柱间。
“擢授弘文馆学士,秩五品,赐金鱼袋。”
谢道临伏地叩首,额头触到冰冷的金砖。余光里,他看见父亲谢尚书立于文官队列之首,唇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
除他授弘文馆学士外,另设首学士十二员——范阳卢氏占了三席,太原王氏得其二,连一向低调的荥阳郑氏都有子弟入选。
十二名世家子弟依次受封首学士。当卢玦接过青绶银章时,与谢道临目光相接,彼此心照不宣。这般安排,明面上是褒奖世家襄助文教,实则是谢道临在曲江宴上那番话的成果。
既要让天子看到世家的“忠心”,又要将真正的学问传承,牢牢握在手中。
礼部衙署外,青槐掩映,朱门洞开。
谢道临与一众新晋的弘文馆首学士立在廊下,腰间新佩的银鱼符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吏部主事捧着名册一一唱名,众人依次上前领取官凭印信,彼此拱手道贺,一派和乐。
“谢兄此番深得圣心,实乃我辈楷模。若非谢兄牵头修撰《五经正义》,我等哪得这般机遇?”
“卢兄言重。”谢道临谦和一笑,“此乃圣上慧眼如炬,与我等何干?”
众人闻言皆笑,心照不宣。
转入礼部内堂,谢道临接过主事递来的鱼袋文书,指尖抚过上面鲜红的礼部大印。
“谢学士。”那主事压低声音,态度恭敬,“往后弘文馆与礼部共议科举章程,还望多多提点。”
谢道临微微颔首,并不接话,只将文书收入袖中。
出了礼部衙门,崔家的一位首学士提议去平康坊设宴庆贺。
“今日就不去了。”谢道临婉拒,笑意温润,“弘文馆还有几卷《礼记正义》需校勘,耽搁不得。”
众人闻言,又是一番赞叹。
“谢兄勤勉至此,难怪圣上青眼有加!”
谢道临含笑应酬,心中却清明如镜。
天子李景元想要分化世家,拉拢年轻一代,却不知这些自幼长在朱门绣户的子弟,骨子里流的仍是世家的血。今日他们能因天子授官而感恩,明日也能为家族利益而翻云覆雨。
回府途中,暮色渐沉。
谢道临坐在马车内,指尖轻叩膝头,思绪渐远。
今日种种,不过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博弈。天子施恩,世家承情,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却各有算计。
车帘外,长安城的灯火次第亮起,繁华如梦。
这场戏,比他想的有趣。
晚上的谢府正院,灯火通明,西婢早己领着众仆在阶前迎候。见谢道临的马车驶入,漱梅率先上前,素手掀起车帘,眼中漾着盈盈笑意。
“恭贺郎君荣升。”
谢道临搭着她的手腕下车,指尖不经意划过她袖口暗绣的缠枝纹——这是婢女们为今日特意换的新衣。
膳厅内,挽兰执壶斟酒,琥珀色的葡萄酿在夜光杯中流转,映着她腕间一对翡翠镯子。
“这酒是老太爷赏的。”她俯身时,衣领间的茉莉香幽幽浮动,“说是西域今年头批贡品。”
谢道临浅尝一口,甜冽中带着微涩,像极了今日在朝堂上咽下的那些话。
焙菊捧着鎏金食盒过来,揭开时热气氤氲:“郎君尝尝这驼峰炙,厨下照着《烧尾宴食单》做的。”
用过膳食,浴房里早己备好香汤。
汉白玉砌的浴池中漂浮着新鲜兰芷,漱梅试了试水温,将谢道临的官袍仔细搭在沉香木衣桁上。
“这银鱼符……”她好奇地碰了碰他腰间,“比从前赵主事那个精致多了。”
谢道临解下鱼符递给她把玩,自己踏入池中。温水瞬间漫过胸膛,他长舒一口气,闭目靠在池边。
挽兰跪坐在侧,用丝瓜瓤蘸了玫瑰膏替他擦背。她手法极好,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地缓解了整日官袍束缚的紧绷。
“郎君今日累了吧?”她声音轻得像池上的水汽,“奴婢新调了安神香,待会儿给您熏帐子。”
更衣后回到寝阁,沉香木案上己备好冰镇葡萄。栖竹捧着邸报进来:"郎君,太原王氏送了贺帖,说改日要设宴。"
"搁着吧。"谢道临漫应一声,任由挽兰为他梳发。象牙梳齿划过发间,带着桂花头油的淡香。铜镜里映出两人身影,一个锦衣慵懒,一个素手纤纤,倒像幅工笔美人图。
窗外更鼓敲过两响。
谢道临望着满室暖香,忽然想起现代那些熬夜赶稿,独自泡面的夜晚。如今这朱门绣户里的纸醉金迷,倒让他品出几分荒唐的惬意。
"都去歇着吧。"他摆摆手,"明日还要去弘文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