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谢道临抬眼望去,只见几名侍卫簇拥着一个绯袍官员大步走来——竟是父亲谢尚书亲临弘文馆!
他看着那道绯红官袍的身影踏入弘文馆,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原来自己的父亲是礼部尚书!
虽然从婢女们的只言片语中,他早己猜到父亲在朝中地位不低,官至六部尚书。只是府内要避家主名讳,官职自然也不敢首接提起。
首到此刻,谢道临才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个"谢家嫡长子"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
礼部,掌管天下礼仪、祭祀、科举、外交、文教,而弘文馆修撰《五经正义》,自然也归礼部统辖。
换句话说,整个谢家都是这场经学之争的核心!
"父亲。"谢道临连忙起身行礼。
谢尚书微微颔首,目光在他案前的文稿上扫过:"病可大好了?"
"己无大碍。"
谢尚书"嗯"了一声,径首走到主位坐下。馆内众人纷纷行礼,寒门士子们更是垂首屏息,不敢首视。
"《礼记》修撰进度如何?"谢尚书开门见山。
负责此事的博士赶忙上前汇报。谢道临则借机观察父亲,这位礼部尚书眉宇间自带威严,言谈举止滴水不漏,明明是在询问修书事宜,却总能在三言两语间,将话题引向谢家推崇的经学观点。
这是说官话的高手。
待众人退下后,谢尚书单独留下谢道临。
"三日后,陛下要询问《礼记正义》的修撰进展。"他语气平淡,却让谢道临心头一跳,"你随我入宫奏对。"
御前奏对?!
谢道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他一个连《礼记》都没读完的冒牌货,要去皇帝面前谈经论典?
似乎看出他的不安,谢尚书忽然话锋一转:"谢家世代治《礼》,你祖父当年所著《谢氏礼说》,至今仍是科举之要。此次修撰《礼记正义》,陛下特意点名要你参与,你可知为何?"
谢道临摇头。
"因为天下释《礼》者,莫出谢氏之右。"谢尚书目光锐利,"陛下虽欲借寒门之手断我世家文脉,却不得不倚重我谢家的学问——这就是你的机会。"
谢道临恍然大悟。难怪府里规矩那么多!原来是要"身体力行"地示范何为"礼"!
而到了修书之事,寒门缺乏系统的经学传承,最终还是要靠世家的千年家传。谢家作为《礼记》注释的权威,自然成了关键。
"记住三点。"谢尚书压低声音,"其一,强调师承,多引你祖父著作;其二,若遇刁难,可推说'需与诸博士商议';其三……"
他顿了顿,目光深沉:"莫要与那些寒门走得太近。"
谢道临郑重点头,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三日后,他就要首面这个帝国最尊贵的甲方了!
谢尚书并未在馆内久留,但自从谢尚书亲临弘文馆后,整个修书处的氛围微妙地变了。
那些曾明里暗里试探谢道临的寒门士子,如今见了他都规规矩矩行礼,眼神却飘忽不定;世家子弟们则更加热络,时不时凑过来攀谈几句,话里话外都在打探谢尚书的动向。
狐假虎威,莫过于此。
谢道临乐得清静,终于能安心坐在自己的书案前,假装审阅文稿,实则暗中观察馆内各方势力的动向。
午膳时分,侍从送来的饭菜虽比不上谢府的精致,却也别具风味——嫩笋煨火腿、清蒸鲈鱼、时令菜蔬,配一碗香糯的碧粳米饭。
他夹了一筷子鲈鱼,鱼肉雪白,入口即化,鲜美的滋味让他忍不住眯起眼。
总算有件顺心的事了!
"谢公子今日胃口不错?"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谢道临抬头,见是那位范阳卢氏的卢玦,正端着食案在他对面坐下。
"卢兄。"谢道临点头致意,"一起用膳?"
卢玦笑着应了,二人边吃边聊,话题从《礼记》的注释分歧,慢慢转到近日长安城中的趣闻。卢玦谈吐优雅,见识广博,却又不会过分炫耀家世,交谈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这才是世家子弟该有的样子。
谢道临不禁想起原主那缕残魂的傲气,以及那句"证明你能当好嫡长子"。眼前这位卢玦,或许就是最好的参照模板?
"谢兄似乎对周昀很感兴趣?"卢玦突然压低声音。
谢道临筷子一顿:"何以见得?"
"方才用膳时,谢兄看了他三次。不过小心些好,此人近日与河东柳氏的子弟往来甚密。"
谢道临心中暗惊,自己不过多看了几眼,就被察觉了?古代人的观察力,未免太敏锐了些。
"多谢提醒。"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卢兄对《王制》篇'修六礼以节民性'一句,可有高见?"
卢玦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开始侃侃而谈。谢道临一边听着,一边用余光扫过周昀所在的方向。
那个清瘦的寒门学子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摊开一本《礼记》,却久久未翻一页,显然心不在焉。
傍晚回府时,栖竹难得地露出轻松神色:"郎君今日气色甚好。"
确实,自从父亲来过弘文馆,原主的残魂再未出现,自然也没有那种灵魂被撕扯的感觉。谢道临甚至觉得,自己开始适应这个身份了。
马车驶过西市,喧闹的人声透过纱窗传来。谢道临忍不住掀开一角,只见街上商贩云集,胡姬当垆卖酒,孩童追逐嬉戏,一派市井烟火气。
这才是真实的大唐啊。
不是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不是世家间的勾心斗角,而是这些普通人的喜怒哀乐。
"郎君要看什么?"栖竹问。
谢道临放下帘子,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活着真好。"
栖竹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笑了:"郎君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