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连呼吸都带着涩味。林夏缩在病床最角落,盯着输液瓶里一滴一滴坠落的药液,像看着时间被切割成碎片。她刚被顾辰的触碰惊得浑身紧绷——那家伙居然趁她半睡半醒时,企图用温毛巾擦拭她额头的冷汗。温热的手指拂过脸颊时,她仿佛又跌回三年前暴雨夜的急诊室,同样这双手,曾托住她因惊恐而摔落的酒杯碎片,掌心纹路里还嵌着玻璃渣。
"你别靠过来!"她猛地弹坐起来,输液管在手臂上荡出危险的弧度。顾辰僵在半空,毛巾悬在指尖,像举着烫手的山芋。他眼底的疲惫浓得能滴出水来,眼角的血丝在病房顶灯下泛着诡异的红,活像被熬夜啃噬的僵尸。
"林夏,你到底在躲什么?"他哑着嗓子问,终于撕破那层维持了十年的塑料平静,"贫血不是小事,你连体检报告都不敢看?"这话像一根火柴,"蹭"地点燃了她所有防备。
她扭头看向窗外,霓虹灯在玻璃上晕成模糊的油彩。打工餐厅油腻的洗碗池、凌晨赶论文时台灯烤黄的稿纸、抽屉深处那叠药费单上的红色印章......所有画面在脑子里炸成烟花。她深呼吸三次,喉咙里却哽着生锈的钉子:"顾辰,这不关你的事。"每个字都带着刺,扎得空气里噼啪作响。
这句话精准地戳中顾辰的雷区。他忽然扯出一个苦笑,那笑容让林夏后背窜起冷意:"不关我事?当年是谁在急诊室签病危通知书,手抖得连笔都拿不稳?谁替你垫付了七万手术费,账单堆得比你的期末论文还厚?"他逼近一步,病历卡上的"缺铁性贫血"诊断像道血色符咒,"你瞒得真彻底啊,连旧伤复发都能当没事。"
林夏的指尖在发抖。那些她偷偷撕碎后冲进马桶的缴费通知,此刻全被顾辰扒出来摊在阳光下。她想起自己凌晨西点蹲在走廊打电话的模样——"妈,我找到兼职了,学费不用担心......"喉咙突然哽住,她抓起枕头劈头砸向顾辰:"滚出去!你凭什么来审判我?"
枕头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精准落在他胸口。顾辰愣了两秒,低头看着沾着林夏发间碎药片的枕头,活像被雷劈中的雕像。这滑稽画面让林夏绷紧的神经突然松了弦——她居然在生死攸关的病房里,把枕头当武器使,这操作简首能进"人类迷惑行为大赏"。
"你们......"苏瑶拎着保温桶闯进来时,正撞见这荒诞一幕。她愣在门口,眼神在顾辰衬衫上的药片碎渣、林夏掐得发青的掌心和散落一地的病历单之间来回扫视,活像误入犯罪现场的吃瓜群众。
"三年前的手术......是因为林夏帮人挡了车祸?"苏瑶终于找回声音,保温桶"咚"地搁在柜子上,鸡汤溅出几滴在病历上,晕开一朵油腻的花。她看向顾辰,后者沉默点头,喉结动了动,像咽下千斤重的铁块。
病房陷入死寂,监测仪发出规律的嘀声,仿佛在倒计时某种未知的炸弹。林夏突然掀开被子跳下床,输液针管差点被扯出血管。她踉跄着往外冲,高跟鞋在瓷砖地上踩出急促的鼓点——这姑娘明明病得能随风飘走,逃跑时却自带BGM。
顾辰闪电般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能捏碎核桃。"你要去哪?疯够了吗?"他额角青筋暴起,活像被激怒的雄狮。林夏的腕骨发出危险的脆响,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原来这些年她不是在逃贫血,而是在逃那个被手术刀剖开的自己,逃那个在病床上签下"自愿放弃部分治疗"的自己。
"放开我。"她声音轻得像飘落的蒲公英,却让顾辰的手指突然松了劲。苏瑶冲过来扒开他们,动作利索得像拆炸弹:"顾辰!你看她的手臂!"林夏的输液处肿起骇人的青紫,血液倒流在透明管里凝成暗红,活像恐怖片里的特效。
混乱中,医生带着新检测报告破门而入,白大褂在身后翻飞,像只扑棱的鸽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张纸钉在原地——"建议立即复查,血象异常波动可能与骨髓造血功能相关......"林夏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顾辰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发出类似漏气的声响。
窗外的城市正在苏醒,晨光像把锋利的手术刀,将病房阴影切成整齐的块。真相与谎言在空气里跳着交谊舞,而他们终于被逼到墙角,无处可逃。
"林夏,你先冷静。"苏瑶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奇异的坚定。她打开保温桶,鸡汤的热气腾起白雾,"你晕倒时我查了你的工牌,在'悦来餐厅'对吧?"她搅动着汤勺,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清脆,"那家餐厅的老板,是我爸的牌友。"
林夏猛地抬头,顾辰的眉头拧成解不开的结。苏瑶轻笑一声,眼角弯出狡黠的弧度:"也就是说,你每天端盘子时,我爸的牌桌上正讨论着你的工时表。"她舀起一勺汤递过去,"所以......你是因为躲我爸的资助,才把自己搞进医院的?"
汤勺悬在半空,像悬着一颗炸弹。林夏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被水泥封住。顾辰突然嗤笑出声:"原来是为了当'独立女性',连命都不要了?"他夺过保温桶,把鸡汤"哗啦"倒进垃圾桶,动作快得能拍慢动作,"苏大小姐的鸡汤救不了贫血,但我的信用卡能救你。"
"顾辰!"林夏扑向垃圾桶,却被他一把拽回病床。两人像摔跤选手般纠缠,苏瑶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骨髓问题没解决?"她抽出检测报告,指着密密麻麻的数据,"这可不是喝两口鸡汤就能糊弄过去的。"
医生终于找到插话的缝隙:"患者需要立即进行骨髓穿刺检查,家属请尽快签字。"他的白大褂扫过垃圾桶,溅起的鸡汤沫子沾在裤脚,那画面诡异得能当抽象画。林夏盯着检查单上的"穿刺"二字,突然想起三年前被钢针扎进脊椎的恐惧,指甲又深深掐进掌心。
"我不签。"她声音带着颤,却异常坚决。顾辰和苏瑶同时扑过来,像两堵墙堵在她面前。三人的影子在墙上叠成扭曲的怪物,监测仪的嘀声突然加快节奏,仿佛在奏响战歌。
"林夏,你签了,我保证不告诉任何人。"顾辰的声音突然软下来,像融化的巧克力。苏瑶接口:"包括我爸的牌友圈。"她眨眨眼,睫毛在晨光里闪着金光。
林夏盯着他们,忽然咧嘴笑了。那笑容带着苦涩的甜,像被雨泡过的糖块:"你们真当我是瓷娃娃?三年前我能扛下车祸,现在也能扛下穿刺。"她抓起笔,在同意书上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墨水溅出星点,像她不肯低头的灵魂碎片。
晨光彻底撕破夜色,病房里的阴影终于消散。真相如潮水漫过脚踝,而他们三个,终于站在了同一片沙滩上,等待未知的浪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