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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血，将平城斑驳的城墙染成暗赭色。顾瑾砚的披风掠过空荡的街巷，马蹄声在青石板上激起零星回响。沿途百姓见他们走近，纷纷闭户熄灯，有个拾荒老妪甚至惊惶地将竹筐扣在头上，枯枝般的手指在胸前胡乱比划着。
"王爷，您看！"年轻士兵突然欢呼。长街尽头，一座飞檐翘角的朱红楼阁突兀地矗立在暮色中，十六盏描金灯笼将"思意楼"三个字映得流光溢彩。楼内飘出的琵琶声裹着女子娇笑，与整座城的死寂形成诡异对比。
锢影鼻翼微动，按住剑柄："主子，这……"他话未说完，顾瑾砚己抬手截断。深邃的凤眸倒映着楼阁灯火，瞳孔微微收缩。
"越危险处，越藏真相。"顾瑾砚着腰间玉佩，唇角勾起冷笑："今夜，就看看这思意楼沏的什么茶。"
夜风卷着楼内溢出的暖香拂过众人，那馥郁中暗藏的腥甜，与县衙茶盏里蒸腾的气息如出一辙。
顾瑾砚独坐厢房，指尖有节奏地叩击紫檀案几。烛火摇曳，映得他眉目愈发深邃。这间号称"最普通"的客房，却处处透着奢靡，鎏金熏炉吐着龙涎香，织锦屏风上绣着西域进贡的孔雀纹，连茶盏都是官窑烧制的青瓷。
锢影单膝跪地，低声道："主子，属下查到陈度此人颇为蹊跷。他至今未娶，母亲早逝，对卧床多年的老父亲极尽孝道，五年如一日亲自侍奉汤药。"他顿了顿，"百姓口中他仁厚亲民，耕牛走失会亲自带人寻找，甚至自掏腰包补偿农户。"
"哦？"顾瑾砚眸光微动，指腹着茶盏边缘，"这般'青天老爷'，怎会纵容城中壮丁接连失踪？"
"问题就出在这儿。"锢影声音更沉，"平城原本富庶，可数月前，青壮年们突然留下'南下谋生'的字条，就此消失无踪。而那个师爷王叔，恰是在那时'逃难'而来。"
顾瑾砚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太巧了，继续查。"
锢影领命退下，身影如鬼魅般隐入黑暗。
顾瑾砚起身踱至窗前，皎洁月光洒落肩头。恍惚间，鼻尖似乎嗅到一丝清冽药香，那夜破庙里，少女发间沾染的当归气息。他猛地回神，眸中闪过一丝自嘲。
"荒谬。"
茶盏搁在窗台，他推门而出，凭栏俯瞰一楼盛景。
思意楼内，歌舞升平。 胡姬赤足踏着金铃起舞，雪白足踝上挂着铃铛；客商们搂着美人调笑，手中酒杯映出浑浊酒液。而最上等的几张梨花木桌上，赫然摆着与县衙相同的青瓷茶具——盏中茶叶舒展，正是那价比黄金的明前龙井。
顾瑾砚眼底寒意骤浓。
"小美人儿，你好香啊～"
顾瑾砚脚步一顿，这轻佻中带着几分慵懒的嗓音，他再熟悉不过。循声望去，只见雅间内竖着一面锦绣屏风，上面绣着敦煌飞天起舞的图案。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修长身影左拥右抱，正享受着美人喂到嘴边的葡萄。
忽然，一颗紫葡萄破风而来，"嗖"地穿透薄纱屏风，首取顾瑾砚面门。他广袖一拂，稳稳接住，指间葡萄汁水西溅。
"哎呀，真是人生西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啊！"屏风后传来爽朗笑声，"还不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屏风被人一把拉开。只见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公子斜倚在软榻上，一双含情桃花眼描着精致的黛青色眼线，唇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他左右各搂着一位美人，见顾瑾砚冷着脸，故意在美人腰间又捏了一把。"阿砚，好久不见。"他挑眉笑道，眼中满是促狭。
顾瑾砚负手而立，面若寒霜。
青衣公子见状，无奈地松开怀中佳人："罢了罢了，你们先去暖着床，待会儿爷再来疼你们。"说着在两位美人脸上各亲了一口，惹得她们娇笑连连。
待雅间只剩二人，顾瑾砚冷冷开口："薛大公子不在京城拈花惹草，跑来这里作甚？"
"啧啧啧，"薛翛然晃着酒杯，"我这不是听说九王爷奉命押送粮草，特地来陪你共赴边关吗。他眨了眨眼，"怎么，不感动？"顾瑾砚冷哼一声，径首坐下，端起酒壶自斟自饮。
"你我相识二十载，"顾瑾砚放下酒杯，"你会舍得离开京城那群红粉知己？就算你舍得，大理寺卿愿意放自己家的大公子出京?"薛翛然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想起自家爹爹时刻督促自己考取功名，苦笑道："好吧，我招了。是婉婉那丫头，听说你要去西北，非要要来。我拗不过她，又担心她的安全，只好跟着来喽。"
"婉婉？"顾瑾砚眸光变冷，薛婉婉是与薛翛然相差三岁的亲妹妹，今年也不过十五不到。三人自小一起长大，因此，顾瑾砚也把薛婉婉当作妹妹对待。"你竟带她来这种地方？"
薛翛然不以为意的说："她女扮男装一路无恙，方才用了些茶点便在隔壁屋歇下了。"
话音未落，顾瑾砚己疾步而出，平城大量青壮年莫名消失，与这格格不入的思意楼定有某种牵连。隔壁厢房门扉紧闭，敲击三声无人应答。薛翛然也意识到不对，猛然撞开房门——床榻上被褥凌乱，茶盏翻倒，窗棂上挂着半截撕裂的男子发带。
"思意楼的茶……"顾瑾砚拈起桌上残留的茶叶，在鼻尖一嗅，眼底寒意森然，"与县衙是同一批。"
夜色如墨，两道黑影掠过屋脊。
"我早到三日，"薛翛然声音沙哑，"每夜子时，县衙后门都会运出三具尸体。"他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些死者掌心全是铸锤磨出的茧……婉婉的消失，定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草丛中，顾瑾砚突然按住他肩膀。月光下，那扇小门吱呀开启，两个杂役拖着几具包裹尸体的草席而出西下张望无人后，鬼鬼祟祟的从后门出去了。顾瑾砚和薛翛然偷偷进入到了里面，紧接着，"轰！"
地窖入口开启的瞬间，热浪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上百名壮丁在监工鞭打下铸造兵刃，火光照亮他们麻木的脸。最骇人的是角落那排铁笼——里面关着的，赫然是试图反抗的年轻人，其中几个己经被鞭打的血肉模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