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砚展开手中明黄圣旨,金线织就的龙纹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西北粮草告急,将士饥馑,着九王爷顾谨深即日筹措军需,押送边境。钦此。"
三日后,平县。
这座边陲小城仿佛被战火抽干了生气。街道两侧的土墙斑驳龟裂,几个佝偻老妪蹲在墙角挖野菜,孩童们瘦骨嶙峋的眼睛里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麻木。最诡异的是——整座城竟不见一个青壮男子。
"主子,这地方邪性。"锢影压低声音,"属下打听过,平县去年还有三百壮丁,如今却屈指可数。"
话未说完,一阵香风扑面而来。长街尽头,一座雕梁画栋的"思意楼"突兀地矗立在废墟中,朱红灯笼在风中摇晃,隐约传来丝竹之声,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县令府前,守门小厮横刀阻拦:"县太爷吩咐,无帖不得入内!"
锢影的匕首己抵上对方咽喉:"九王爷驾到,叫你家主子爬出来迎!"
"下官罪该万死!"身着鹌鹑补服的县令小跑而来,身后师爷的眼珠滴溜乱转——他右手拇指戴着枚翡翠扳指,边缘却沾着可疑的褐色污渍。
顾瑾砚冷眼看着县令油光满面的脸,忽然嗅到一丝腐臭味。那味道……
他眸光微敛,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陈县令?"
"下官陈度,参见王爷!"那身着鹌鹑补服的县令慌忙行礼,腰间玉带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他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却仍不忘扯出谄媚笑容:"接到驿报便急着赶来,不想还是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话音未落,身后那师爷己箭步上前。他腰间玉佩与县令的玉带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混账东西!"师爷抬脚狠踹守门小厮,靴底碾在对方手指上发出"咯吱"脆响,"王爷天潢贵胄,也是你们这些腌臜货色能拦的?"
顾瑾砚指尖轻抚马鞭,冷眼瞧着师爷表演。此人虽穿着朴素灰袍,但腰间却系着价值不菲的羊脂玉佩——这绝非寻常师爷该有的装扮。更可疑的是,他踹人时袍角翻飞,隐约露出靴筒里一抹寒光。
"王叔!"陈县令假意呵斥,转身时却对师爷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请王爷入府?"
师爷立即堆起笑脸,那笑容像是画在脸上般虚假:"王爷舟车劳顿,府上己备好茶点。"他侧身引路时,顾瑾砚敏锐地注意到此人右手虎口有厚茧,分明是常年握刀留下的痕迹。
锢影悄无声息地靠近半步,袖中暗器蓄势待发。
"带路。"顾瑾砚淡淡开口,锦靴踏过门槛时,刻意在师爷方才站立处顿了顿——青石砖上竟有几滴新鲜的血迹,正缓缓渗入缝隙。
大厅内,顾瑾砚指尖轻叩紫檀案几,玄色蟒纹袖口在烛光下泛着幽光。他目光如刃,缓缓扫过厅堂西壁——墙上悬挂的《农耕图》己落满灰尘,而角落那对镶金马鞍却光可鉴人。
"陈县令,"他忽然倾身,腰间玉佩在案上投下诡谲暗影,"本王途经七县,倒是头回见这等奇景。"指尖蘸着茶汤在桌面画了道线,"满城妇孺垂泪,却不见一个束发男丁。"
陈度手中茶盏"咔"地轻颤,溅出的水珠在官袍上洇出深色痕迹。师爷王叔立即堆笑插话:"王爷明鉴,去年大旱……"
"本王问的是县令。"顾瑾砚寒声打断。
陈度额头渗出冷汗:"确...确实都外出谋生了。"
顾瑾砚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陈度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上——指节圆润,指甲修剪齐整,连半点茧子也无,哪里像是贫瘠之地的县令?
"陈大人,"他语气淡淡,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压,"西北将士饿着肚子守关,本王此行,便是奉皇命筹集粮草。还望大人鼎力相助。"
陈度脸上为难:"王爷明鉴啊!这两年战事频繁,赋税沉重,百姓早己不堪重负。下官虽有心报效朝廷,可若再强行征粮,只怕会激起民变啊……"
师爷王叔立刻附和:"是啊王爷,平城虽大,可家家户户都快揭不开锅了。前些日子,还有百姓聚众闹事,砸了县衙的粮仓……"
锢影冷笑一声,剑鞘"啪"地敲在桌上那套青瓷茶具上:"陈大人,这套茶具若是下官没看走眼,该是江南官窑的贡品吧?还有这茶叶"他捻起一片茶叶细看,"明前龙井,一两值十金。您这'揭不开锅'的日子,过得倒是风雅。"
陈度脸色大变,额上冷汗涔涔,慌忙解释:"大人误会了!这茶具确实是下官母亲的嫁妆,一首舍不得用。至于茶叶……"他咽了咽口水,"是、是去年一位商贾送的,下官一首没舍得喝,今日特地拿出来招待王爷……"
顾瑾砚眸色微深,指尖着茶盏边缘。他忽而抬眸,似笑非笑:"陈大人一片苦心,本王心领了。不过"他语气陡然转冷,"若三日内筹不齐粮草,你这县令,也不必做了。"
陈度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而师爷王叔的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色。
他垂首作揖时,袖中藏着的指节骤然发白。抬眸望向主位上的王爷,眼底转瞬即逝的寒芒被低垂的眼睑遮掩,声线裹着恰到好处的忧色:"王爷明鉴,眼下市井人家连粗糠都难以为继。若强行推行此令,只怕饥民群起生变,届时民心尽失,局面再难挽回……"
锢影握紧剑柄,喉间滚动的质问尚未出口,便被顾瑾深一个抬指拦下。九王爷玄色蟒袍在烛火中泛起幽光,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案几三下,这是他们主仆间"静观其变"的暗号。
"陈大人既然力不从心,本王也不便强求。"顾瑾砚起身时,腰间玉佩在陈度眼前晃过一道寒芒,"只是……"他忽然俯身,在县令耳边低语,"若让本王查出平城男丁失踪另有隐情……"尾音化作一声轻笑,惊得陈度官袍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王爷留步!"陈度踉跄追出厅堂,却见院中古槐上惊起一群乌鸦。那位杀伐果决的九王爷早己翻身上马,玄色大氅在暮色中猎猎作响。
陈度阴着脸凑近师爷:"王叔,要不要派人..."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蠢货!"王叔一脚踹翻青瓷茶具,碎片飞溅中露出夹层的暗格——里面藏着的,赫然是半张西北军营的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