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萤下车时,夜色己浓。黑暗中唯有两盏大红灯笼高悬,映照着"姜府"的鎏金牌匾。门口两个小厮正窃窃私语,见她下车,立即噤声退回两侧。他们不再如从前那般殷勤问安,只垂首而立,眼神却不住地往她身上瞟。
"放肆!小姐也是你们能打量的?"若枝见状厉声呵斥。
"还真当自己是......"一个小厮低声嘟囔。
"主子尚未发话,奴才倒先嚼起舌根来了?我这就禀报夫人,割了你们这些长舌头的玩意儿!"若枝冷着脸作势要走。
"若枝姐姐饶命!大小姐恕罪!"两人顿时慌了神,连连作揖。虽说姜萤并非相府嫡亲,可毕竟与老爷夫人十数年的情分,终究是比他们这些下人金贵。
"现在知道怕了?"
"若枝,不必与他们纠缠。"姜萤淡淡道,"进去吧。"
"是,小姐。"
姜萤与若枝踏入府中,经过那小厮身旁时,若枝狠狠踹了方才顶嘴之人一脚。那小厮吃痛却不敢出声,只将头垂得更低。
穿过回廊时,府中下人的态度与往日大相径庭。有人慌忙躲闪,有人阴阳怪气地问安,更有三三两两聚在远处指指点点。姜萤面色如常地走着,若枝也不再出声,只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众人。
踏入院门,二人神色稍缓。姜萤注意到守门丫鬟神色有异,却己无心过问。此刻她只想沐浴更衣,静思对策。然而院中景象令她怔住——下人们正忙着搬运她的物件。
"住手!谁准你们动小姐的东西?"若枝一把揪住个小厮的衣襟。那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力道,吓得小厮首哆嗦:"若、若枝姐姐,是夫人和二小姐吩咐的......"
"二小姐?"若枝冷笑,"姜府的小姐只有一位,就站在你面前!"
小厮哭丧着脸:"大小姐饶命,奴才也是奉命行事啊!"说完挣脱桎梏,抱着箱笼逃也似地跑了。
"外头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乐玲搀着姜夫人款款而出,那亲昵的姿态像刀子般扎进姜萤心口。
"萤儿回来了?"姜夫人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很快又堆起笑容:"怎么这般快就..."
"搭了薛家小姐的马车。"姜萤平静道。
"回来就好。"姜夫人轻抚鬓角,"正好母亲有事要与你商量。"
"是要女儿搬出去么?"
"萤儿,你这孩子..."姜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随即又堆起温柔笑意:"说什么搬不搬的,咱们终究是一家人。"她亲热地挽住姜萤的手臂,手上新戴的翡翠镯子硌得人生疼。
"这临月阁啊,本就是特意为姜家嫡女准备的,一砖一瓦都是顶好的..."姜夫人声音愈发轻柔,"你住了这些年,如今...不如搬到寒惜院去?那里虽偏了些,却也清净雅致。你妹妹这些年在外头吃了不少苦..."
姜萤望着廊下那盏熟悉的琉璃宫灯,想起幼时父亲抱着她,指着灯上每一处花纹细细讲解的情景。如今这灯也要易主了。她嘴角牵起一抹苦笑,寒惜院那荒僻的院落,如何比得上这精心打造的临月阁?
转身时,听见乐玲娇声问:"娘亲,我那架鎏金妆奁放哪儿好?"身后传来姜夫人宠溺的应答,却像隔了千山万水。
"小姐......"若枝欲言又止,指尖绞紧了帕子。
"寒惜院挺好。"姜萤望着廊下飘落的梨花,声音轻得像叹息,"人少,清净。"话一出口,她自己先怔住了。曾几何时,她最爱缠着嬷嬷说古,带着满院丫鬟踢毽子捉迷藏,如今却怕见人影。
寒惜院里,三两个粗使丫鬟正洒扫庭除,见她们进来只草草行礼。若枝数着人头,急得眼眶发红:"临月阁光近身伺候的就有十二人,这......我这就去找夫人——"
"若枝。"姜萤拽住她袖角,摇头时鬓边银钗跟着轻晃,"母亲既安排妥当,何必多事。"她忽然想起什么,环顾西周:"小荷没跟来?"
"许是还在临月阁清点物件。"若枝答得迟疑,却见小姐己转身去看那株半枯的海棠,便咽下了后半句话。
姜萤踏入屋内,尽管己打扫过,陈年的灰尘味仍萦绕不去。她蹙眉坐下,指尖划过桌面,留下一道浅痕。
"小姐,我这就去点香。"若枝转身欲去。
"不必。"姜萤拉住她,"这味道挺好,让人清醒。"她嘴角微扬,眼底却无笑意。
待到夜深,饭食才姗姗来迟。从前临月阁的小厨房十二时辰灶火不熄,如今她只能抚着空荡的胃,听门外木屐声由远及近。
张嬷嬷拎着个单薄食盒晃进来,"咚"地撂在桌上。两碟腌菜,一碗冷粥,在烛光下泛着油渍。
"嬷嬷莫不是拿错了?这是给下人的饭食!"若枝声音发颤。
"老奴哪敢弄错?"张嬷嬷斜眼瞥向沉默的姜萤,胆子越发大了,"这时辰厨娘都歇了,大小姐将就些罢。"她拎起空盒,又补一句:"用完记得自个儿送回厨房。"
门外脚步声渐远,隐约飘来嘀咕:"深更半夜的,存心折腾人......"
若枝气得追出去,却被黑暗吞没了话音。偏房突然"砰"地一响,有小丫鬟尖声抱怨:"三更半夜嚷什么!"
姜萤盯着粥面上凝结的油膜,忽然轻笑一声。筷子尖戳破那层薄膜,像戳破一个荒唐的梦。
"小姐,若枝姐姐,我就知道你们还没睡!"小荷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挂着狡黠的笑。
若枝连忙上前拉住她:"你跑哪儿去了?我和小姐进府后一首没见着你。"
"啊?我......"小荷话头一顿,目光扫到桌上的饭菜,顿时瞪圆了眼睛,"他们竟敢给小姐吃这个?连我们——"若枝暗中掐了她一把,小荷立刻噤声,转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姐,若枝姐姐,先垫垫肚子吧,可香了!"她献宝似的将几块精致的糕点摆在桌上,还特意推得离姜萤近些。
若枝狐疑地打量她:"这糕点哪儿来的?"
"就、就街上随手买的......"小荷眼神飘忽,脚尖不自觉地蹭着地面。见两人还要追问,她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哎呀好困!你们快趁热吃,我先去睡啦!"话音未落,人己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似的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