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两日没有跨出院门,那扇竹门仿佛将她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
院中的桂花枝叶在微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响声。
她踏上院中青石小径,走到了院中那片开阔的空地上。
女子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剑身反乘着淡淡的月光,在夜色中划出优美而又凌厉的弧线。
沈知愿的身影在刀光剑光中若隐若现,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她的呼吸与剑招同步,耳边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速度随着剑法的变换而变化,她的剑法不急不躁,每一式都恰好。
呼啸的北风刮过,女子墨发随风飘扬,衣袂也在剑风中翻飞着猎猎作响。
她的剑法越来越快,似要将这三日来的沉寂和压抑全部释放出来。
在一记凌厉的剑招后,剑尖首刺身后,她的呼吸稍显急促。
“谁在那里?”她问。
躲在树后的萧玄钰心头一惊,尴尬之情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干后面。
然,人倒是严严实实藏在树干后头,只是他那红色发带还在随风飘扬。
红色的发带在空中划出一圈又一圈的轨迹,就像是一抹跳跃的火焰,在无声地述说着它的热情与活力。
沈知愿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随着那不断旋转的发带移动,脸上渐渐显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神情。
“五殿下。”她低声唤。
谁料那个人竟然还紧紧地贴在树干后面一动不动,仿佛己经和粗壮的树干融为一体。
女子弯了弯几日来僵硬的眉眼,又唤,“萧玄钰。”
树干后缓缓探出半个头来,两人目光对上,他轻咳两声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好巧。”
月光皎洁,银色光辉洒向大地。
她执剑而立,任由月光洒在身上,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可望不可即的好似谪仙。
巧?
她将剑收入剑鞘,随后双臂交叉抱于胸前,好心提醒道:“这是我家院子。”
这儿是大将军府,若不是特意上门,何来“巧”字一说。
擅自翻入女子院中,确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萧玄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以为她心情不佳,便低声道:“对不住啊,无意冒犯。”
两人隔着一片宽阔的空地,他们的目光在无形中交汇,却谁都没有迈出那一步跨越这段距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只有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突然,她打破了这份沉默,声音清晰地划破空气,传入他的耳中。
“萧玄钰,谢谢你。”
他欲举步上前,她却往后退了一步。
“时候不早了,明日还有西国朝会,早些回吧!”她这般说。
“好,你也早些歇息。”
萧玄钰默默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院中。
不久,另一道身影出现在房顶。
他半躺着,仰头望着夜色,“丫头,要是有些喜欢就在一起吧!你这样迟早会把人赶跑的。”
沈知愿指尖蜷缩,垂着眸子。
赶跑吗?跑了倒也好。
她看了眼腰间佩剑,又抬眸看向房顶,“上官叔,我母亲是东夏人对不对?”
其实这事她早有觉察,早在看见东夏摄政王的反应时便有了猜想。
那东夏摄政王显然是对她所练的双剑感兴趣,而若往前追溯,列国之中只有一个家族是练双剑的。
那就是东夏的上官家族。
而面前这位陪伴她十余年的人,也姓上官。
上官逸收回目光,身体前倾随即轻盈转身,脚尖在瓦片上轻轻一点悄无声息地从房顶上跃下。
“此事你可有和其他人说起过?”
看来,母亲真的是上官家族的人,可上官家族不是早在许多年前就被灭门了吗?
她觉得这事不太简单,“你能告诉我,我父亲母亲是如何相识的吗?”
上官逸深吸一口气,胸口随着呼吸的起伏而扩张,空气中的凉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文华374年你父亲和你母亲在东夏与北落交界处相识,准确来说是你父亲救了你母亲。”话脱口而出,而后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知愿望向远方,思绪飘忽不定。
她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具体是什么。
她闭上眼睛开始回忆,一点一滴地拼凑着记忆的碎片,突然那杏眸猛地睁开,脑海中闪过的念头让她心跳加速。
而心中的首觉也告诉她,这个推断是正确的。
脑海中浮现一个个画面,她想起了祖母对姐姐的态度,想起每每提起姐姐时上官叔的态度,逐渐拼凑出隐藏在背后的秘密。
寒意袭来,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文化他们374年才认识,姐姐比我虚长两岁,那我姐姐......”
世人皆知,沈大将军在娶妻子之前身边从未有过女人。
若父亲母亲文华374年才初见,那么姐姐并非母亲所生。
上官逸撇过头,见她猜到了,只好语调沉沉地将真相告诉她,“她,是上官一族仇人的孩子。”
当初姐姐为了报仇,不惜以身入局暗中搜集慕容氏的罪证。
所幸最终姐姐成功了,还将证物交上报东夏皇帝,慕容一族也因此被判了抄斩之罪。
而沈姝,是姐姐阴差阳错救下的。
“不可能。”她的声音瞬间提高了几分。
若真相是这样,那沈姝知道了会如何想。
上官逸坐下,叹息,“得知她的身份后,姐姐一度想杀了她,可最后……还是把她带回来了。”
不仅救了仇人之女,还给了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面对灭族之恨,真的有可能这样以德报怨吗?
“报复……”沈知愿唇瓣微动,呢喃着,“所以姐姐的病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对吗?”
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自己的母亲,多么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对方否定的回答。
然而,上官逸投来的目光满是诧异。
诧异。
所以,这算什么?
复杂的心情如同纠缠不清的线团,让她感到窒息,从心底升起的寒意,逐渐蔓延至每一个细胞。
她回想起小时候,想起儿时的母亲总是温柔而强大的,是她的榜样,是她心中最坚实的依靠。
然而,随着真相的一点点揭露,她却发现那人完美的形象开始变得模糊,那些曾经熠熠生辉的光环,如今却出现了难以忽视的裂痕。
这些裂痕,像是被她亲手撕裂开来,看到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她没有立场去责怪母亲给仇人之女下毒,亦没有理由为一个无辜受难的孩子申冤。
世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都有自己的立场。
而她,不论怎么做,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