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丛林中,一条蜿蜒小道若隐若现。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斑驳地洒在马车和道路上,平添了几分神秘和诗意。
萧玄钰是头一次出北都,从未坐过这么久的马车的他,只觉得一阵阵头晕。
见他面色发白,沈知愿将腰间香囊取下,随手抛到他怀中,“闻着这个,可缓解行车晕眩之症。”
萧玄钰垂眸看向怀中香囊细细打量,只见香囊的布料是上好的丝绸,上面绣着几朵简单的桂花,至于线条……嗯,这沈二小姐的锈技实在是不敢恭维。
他将香囊缓缓凑近鼻尖,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薄荷与甘松混合的味道,闻着清新而提神。
随着香气渐渐弥漫,他感觉胸口那股恶心感慢慢退去,头晕的症状也缓解了许多。
“听闻你自小在琴川长大,那儿可好?”未曾出过北都的五殿下好奇地问,那双眸子亮晶晶的满是期待之色。
他对北都城的一砖一瓦都了如指掌,但那北都之外的世界,对他来说却是陌生而又遥远的。
琴川城作为北落的南方边城,自然是不及北都的繁华与热闹。
他这般想着,心中不禁对这沈二小姐的成长环境增添了几分好奇。
沈知愿闻言微怔,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那个充满回忆的地方。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那坐落在边陲的小城,回忆起那里的百姓。
他们的生活虽简朴,甚至可以说是穷苦,但他们的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与满足的笑容。那种笑容,是北都的繁华背后难以寻见的纯粹与真挚。
那时候,她总爱跟在父亲身后,无论是在军营中还是在城墙上,她都像个跟屁虫一样,怎么赶也赶不走。
那时的她会跟着城墙上站岗的士兵站上一班岗,因此总是被一群人高马大的将士们戏称为“沈小将军”。
这些年东夏的军队频繁地来犯边疆,两国战火不断,想必百姓的日子不好过。
沈知愿心中不禁涌起忧虑之情,她不知道那些曾经熟悉的身影,那些曾经亲切的笑容,如今还剩下几个。
她轻轻摇了摇头,将飘远的思绪拉回现实,目光重新落在萧玄钰的脸上。
他的眸子清澈如泉,不含一丝杂质。
“那儿,很好。”女子的语调不乏温柔,她微笑着,眼中闪烁着的是对秦川的怀念。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那份对琴川城的怀念和情感却溢于言表。
评价这么高。
萧玄钰挑眉,凑近了些,“那你同我说说,你是何时入的北都。”
他的心能感受到,她很喜欢琴川。
可她这么喜欢琴川,又为何要来北落?
沈知愿自然不是自愿去北都的。
宫里派人来接的那日,是她生辰。
不知想到什么,她眼中闪过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似乎在强忍着某种深切的痛楚。
然后她缓缓开口,不疾不徐,“那是文华385年的事了,我那时才十岁。”
萧玄钰瞳孔微缩,在脑海里迅速计算着那年发生的事。
他的脑海中迅速回溯着那一年北落的重大事件,不知想到了什么瞳孔猛地收缩。
文华385年,正是沈家军大破东夏军队的那年,那场战役使得东夏不得不将边界线向后撤,沈家军也因此在北落扬名。
两国战事大捷那年,沈大将军次女却被突然接回了北落。
所谓的“召回”,实际上是觉得北都之中的沈大小姐和沈家人的分量不够重,这才召她入北都,以此来牵制沈家军和沈大将军。
就如同景王世子陆宣一般,成为了皇家手中威胁棋子的人质。
或许从那一刻起,父帝对沈大将军的忌惮与日俱增,那份原本建立在信任之上的君臣关系,开始悄然产生裂痕。
他眉心微蹙,回想起多年前在父皇桌案上见到过的那本奏章,“虽说那年大胜,可伤亡比极高?”
文华385年那战,北落虽然赢了东夏,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她指尖轻颤,并未隐瞒,“那年是东夏太子亲征,他上演了一出‘空城计’。
“哦,或许说它是‘空城计’并不准确,因为那东夏城中的百姓都是真实的,他们并未被撤离。”说起往事,她唇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
当初正是因为东夏百姓没有被撤离,父亲深信东夏不会轻易放弃一座满是百姓的城池,因此并未预料到他“空城计”真正意图。
然而,父亲还是低估了东夏太子的冷酷与狠辣。
两军交战,本应是在战场上决定胜负,但东夏太子却将无辜的百姓牵扯其中。
父亲不忍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于是下令手无寸铁者不杀,同行的沈家军只能在东夏边城之中陷入苦战。
萧玄钰听后,不禁感到震惊,没想到胜利的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残酷的真相。
他面色讶异地追问:“你的意思是,东夏太子为了实施这一出‘空城计’,竟全然不顾一城百姓的生死?”
将一城百姓生死寄托于敌方的仁慈,这东夏太子真是个不择手段、不计代价之人。
沈知愿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仅如此,他还派遣了主力绕道而行,攻打毫无防备的琴川。”
“琴川城中,除了守城的军队之外,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她回忆起那时情景,哪怕时隔多年悲痛却丝毫不减。
那时军中守卫薄弱,根本抗不过那东夏主力的攻城。
那一战,琴川百姓,人人皆兵。
满天血红,放眼望去一片狼藉。
沈知愿眼中的悲痛深深感染了他,他轻轻拍拍她的手背,试图以这种方式安抚。
可再一次开口,女子的语调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但她不知那微颤的唇出卖了她内心的波动。
“父亲在摆脱东夏军的纠缠之后,便立刻带领剩余的部队迅速回防琴川。但当他们赶到时,城中己是一片惨状,人员死伤过半,守城将士皆以身殉国……”
而她的母亲,也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
文华385年,沈家军大胜东夏,使得东夏自原边境线上后移,琴川河重归北落。
当萧玄钰得知这战背后的残酷时,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一般,感到无比得沉闷。
那短短的一行字,背后竟是无数条生命的消逝,战争是血与泪,是他从未想象过得残酷无情。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
那些看似辉煌的胜利,那些奏章之上的一句话,原来是用如此惨重的代价换来的。
萧玄钰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人儿,这个女子所经历的,远比他想象的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