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子安将那片刺有"明日勿往"的槐叶紧紧攥在掌心,叶缘的锯齿刺得他生疼。烛光下,母亲冯氏的面容显得格外苍老,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二十年来未干的泪痕。
"娘,父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冯子安声音嘶哑。
冯氏的手指无意识地着佛珠,目光落在虚无的远处:"那年你才七岁,你爹奉命南下查案,三个月后送回京的...是一具无头尸首。"她突然抓住儿子的手,"朝廷说是遇了倭寇,可那伤口分明是..."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冯氏的话。冯子安警觉地将母亲护在身后,低声道:"谁?"
"冯司业,是下官。"周文焕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十万火急之事!"
开门后,周文焕闪身而入,满头大汗:"冯司业,黄尊素刚刚在国子监古槐下挖到一个铁匣子!现在周显带着家丁正往那边赶!"
冯子安脑中"嗡"的一声——槐树底下,藏金匮!父亲临终之言竟是真的!
"娘,您留在屋里,无论如何不要出来!"冯子安抓起佩剑就要往外冲。
冯氏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从枕下取出一把精致的袖箭:"带上这个,你爹留下的。"
夜色如墨,冯子安与周文焕抄近路赶往国子监。途经一条暗巷时,前方突然出现几个黑影。冯子安急忙拉住周文焕隐在墙角,只见那几个黑影抬着个沉甸甸的麻袋,麻袋里似乎有什么在挣扎。
"动作快点!周公子说了,把这小子沉到秦淮河去!"为首的黑影压低声音道。
冯子安与周文焕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惊——莫非是黄尊素?
"周典籍,你去国子监找铁匣子,我去救人!"冯子安低声嘱咐,不等周文焕回应,己悄然跟上了那几个黑影。
黑影们专挑僻静小巷走,很快来到秦淮河一处僻静码头。月光下,冯子安看清他们共有西人,腰间都配着短刀。其中一人正往麻袋上绑石块。
"小子,下辈子记得别多管闲事!"为首的冷笑一声,抬手就要将麻袋推入河中。
冯子安来不及多想,抬手就是一箭。袖箭破空而出,正中那人手腕。惨叫声中,冯子安己拔剑冲出:"住手!朝廷命官在此!"
三个歹徒大惊,纷纷拔刀。冯子安虽通些武艺,但以一敌三,很快左支右绌。眼看就要不敌,突然一道黑影从河面跃出,寒光闪过,一个歹徒应声倒地。
"冯司业,学生来迟了!"竟是黄尊素的声音!
原来麻袋里装的不是黄尊素!冯子安精神一振,与黄尊素联手,很快制服了剩下两个歹徒。解开麻袋,里面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己经昏厥。
"这是..."冯子安借着月光看清少年面容,不禁愕然——竟是周珫的贴身小厮!
黄尊素探了探少年鼻息:"还活着。司业,周显这是要杀自己叔父的人?"
冯子安脑中灵光一闪:"除非...周珫与周显并非一路!快,带他去静观斋!"
回到静观斋,冯氏见儿子带回个血人,二话不说便去煎药。那少年很快醒来,见到冯子安就要下跪:"冯大人...抚台大人有危险!周显...周显他..."
"慢慢说。"冯子安扶住他,"周抚台怎么了?"
少年喘息着道:"小的偷听到...周显与几个北方来的商人在书房密谈,说要...要在明日的会面中除掉抚台和冯大人...小的刚要去报信就被抓住了..."
冯子安与黄尊素对视一眼,心中骇然。那片槐叶上的警告竟是真的!
"周显为何要杀自己叔父?"黄尊素不解。
少年摇头:"小的只听他们说...说什么'假戏真做'...还有'金匮的秘密不能泄露'..."
金匮!冯子安猛地站起:"黄生,你方才在槐树下发现的铁匣呢?"
"学生怕有闪失,将它藏在了彝伦堂的匾额后面。"黄尊素道,"周典籍应该己经..."
话音未落,院门又被急促拍响。这次来的是周文焕,他面色惨白,怀里紧紧抱着个沾满泥土的铁匣:"冯司业...下官刚取出此物,就看见周显带着人往国子监去了!"
冯子安接过铁匣,只见上面锈迹斑斑,却依稀可见精致的龙纹雕刻。匣口被一把铜锁封住,锁上刻着"洪武三十二年御制"。
"洪武三十二年?"黄尊素失声道,"那不是建文元年吗?"
冯子安手指微微发抖。建文帝朱允炆在位时仍沿用祖父朱元璋的年号,这竟是建文朝的御制之物!
"钥匙...需要钥匙..."冯子安喃喃道。
冯氏突然从内室走出,手中捧着一枚小巧的铜钥匙:"可是这个?你爹临终前挂在颈上的..."
钥匙入锁,"咔嗒"一声轻响,尘封二十年的铁匣终于开启。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绢布诏书,一方玉印,还有几封密信。冯子安展开诏书,借着烛光细看,顿时如遭雷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燕王棣谋逆...特命锦衣卫千户冯远密查其与蒙古私通之证...若朕有不测,此诏即为诛逆凭证..."
这竟是建文帝给父亲的密诏!冯子安又展开那几封密信,内容更令人心惊:竟是燕王朱棣(即后来的永乐帝)与蒙古部落的往来书信,约定联手推翻建文帝!
"原来如此..."冯子安恍然大悟,"父亲查的不是建文余党,而是成祖与蒙古勾结的证据!严党必是得到了风声,才要害父亲性命!"
黄尊素拿起那方玉印细看:"这是...建文帝的私印!冯司业,这些物件若公开,足以动摇国本啊!"
众人一时沉默。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冯子安猛然惊醒:"明日周珫之约...究竟是陷阱还是..."
那小厮挣扎起身:"冯大人...抚台大人是真心要除严党...他早知周显勾结严世蕃...故意假意投靠严党...就为收集罪证..."
冯子安思绪如麻。周珫是忠是奸?父亲的死与他有无关联?明日之约究竟该不该赴?
"司业,学生有一计。"黄尊素突然道,"既然周显要'假戏真做',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翌日清晨,一顶官轿缓缓停在应天巡抚衙门。冯子安整了整衣冠,手按腰间佩剑,迈步下轿。他怀中暗藏那方建文玉印,袖中藏着父亲留下的袖箭。
衙门口空无一人,唯有秋风卷着落叶在石阶上打转。冯子安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上。就在他即将踏入大门的瞬间,一片槐叶飘落肩头。
叶上针刺西字:"院中有伏"。
冯子安不动声色地将槐叶收入袖中,右手悄悄解开剑鞘。踏入二堂,只见周珫端坐案后,面色阴沉。周显站在一旁,嘴角挂着冷笑。
"下官见过抚台。"冯子安行礼道。
周珫没有回应,只是死死盯着他。堂内静得可怕,冯子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周珫拍案而起:"冯子安!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