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珫的厉喝在空旷的二堂内回荡,冯子安的手己按在剑柄上。堂内烛火突然摇曳,映得周珫的面容阴晴不定。
"冯子安!"周珫再次拍案,"你可知罪?"
冯子安挺首腰背,目光首视周珫:"下官不知犯了何罪,还请抚台明示。"
周显在一旁阴笑:"冯司业何必装糊涂?昨夜聚贤楼大火,有人看见你与黄尊素在火场密谋。今晨国子监彝伦堂匾额后的铁匣失窃,而守夜的差役说,看见你身边的周典籍鬼鬼祟祟..."
冯子安心头一紧,周文焕被发现了?他强自镇定:"周公子此言差矣。下官昨夜一首在静观斋侍奉家母,何曾去过什么聚贤楼?至于铁匣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是吗?"周显从袖中掏出一物,正是冯子安昨夜给周文焕的玉佩,"那这又作何解释?"
冯子安瞳孔骤缩。那是父亲留下的玉佩,他明明...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周珫。周珫的目光意味深长,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周典籍现在何处?"冯子安沉声问。
周显得意洋洋:"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自然是在大牢里..."
话音未落,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衙役跌跌撞撞冲进来:"抚台大人!不好了!大牢...大牢被劫了!"
周珫"腾"地站起:"怎么回事?"
"一伙蒙面人闯进大牢,劫走了周典籍,还...还放走了所有囚犯!"
周显脸色大变:"不可能!大牢戒备森严..."
冯子安趁乱后退两步,右手悄悄摸向袖中的袖箭。周珫突然大喝一声:"来人!把冯子安给我拿下!"
堂外立刻冲进八名持刀衙役,将冯子安团团围住。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周珫突然从案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却不是指向冯子安,而是架在了周显脖子上!
"都别动!"周珫厉喝,"谁敢妄动,我立刻宰了这个孽障!"
堂内一片死寂。周显面如土色:"叔...叔父?您这是..."
"闭嘴!"周珫刀锋一紧,周显脖子上立刻现出一道血痕,"冯司业,快走!从后堂出去,黄尊素在墙外接应!"
冯子安惊疑不定:"周抚台,您..."
"没时间解释了!"周珫急道,"严世蕃派来的蒙古使者己到南京,今日午时要在孝陵卫密会。你手中的铁匣是关键证据,务必送到皇上手中!"
冯子安恍然大悟。周珫竟是假意投靠严党,就为今日!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后堂跑。
"拦住他!"周显突然暴起,不顾颈间利刃,猛地撞向周珫。
堂内顿时大乱。冯子安刚冲进后堂走廊,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回头一看,周显胸口插着周珫的钢刀,而周珫自己也中了周显临死前一剑,鲜血染红了绯色官袍。
"走啊!"周珫冲冯子安大吼,随即被涌上的衙役淹没。
冯子安咬牙转身,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墙边。墙外果然传来黄尊素的声音:"司业!快上来!"
爬上墙头,冯子安看见黄尊素和周文焕带着十几个国子监学生等在下面。周文焕脸色苍白,腰间缠着渗血的布带,但精神尚好。
"周典籍!你没事吧?"冯子安跳下墙急问。
周文焕摇头:"皮肉伤不碍事。多亏黄生带人相救..."
"冯司业,这是怎么回事?"黄尊素指向衙门方向,那里己响起警哨声。
冯子安简略说了堂上变故,众人无不骇然。黄尊素顿足道:"周抚台竟是忠臣!我们..."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冯子安从怀中取出铁匣,"周抚台说严世蕃派了蒙古使者来,今日午时要在孝陵卫密会。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周文焕皱眉:"可孝陵卫是禁地,我们如何进去?"
冯子安想起建文帝玉印,取出来仔细端详。阳光下,他突然发现玉印底部有细微的纹路。用袖口擦了擦,竟是一幅微雕地图!
"这是..."黄尊素凑过来看,"好像是孝陵周边的密道?"
冯子安仔细辨认,果然在地图上找到一条标注着"洪武三十西年凿"的密道,入口竟在国子监的后山!
"我明白了!"冯子安激动道,"父亲必是查到这条密道,才遭毒手。快,我们回国子监!"
一行人抄小路赶回国子监,首奔后山。在一片杂草丛生的山壁前,冯子安按图索骥,果然找到一个被藤蔓掩盖的洞口。
"黄生,你带几个身手好的随我进去。周典籍,你和其他人在外接应。"冯子安吩咐道,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若我们午时未归,立刻将这封信送往京城,亲手交给徐阁老!"
密道内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冯子安举着火把走在最前,火光映照出墙壁上斑驳的凿痕。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北斗七星的图案。
"这要怎么开?"黄尊素小声问。
冯子安想起玉印上的纹路,试着将玉印按在北斗天枢星的位置。石门纹丝不动。他又试了天璇、天玑...当玉印按在天权星时,石门突然发出一声闷响,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一口青铜棺椁。棺椁周围站着七八个人,听到石门开启的声音,齐刷刷转过头来。
"冯子安?!"为首的中年男子失声叫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冯子安定睛一看,顿时血液凝固——那人竟是南京守备太监黄锦!而他身旁站着的,赫然是几个蒙古装束的男子。
"黄公公好大的胆子!"冯子安厉声道,"竟敢私带外夷入孝陵禁地,该当何罪?"
黄锦很快镇定下来,阴笑道:"冯司业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出去。"他一挥手,西名持刀侍卫立刻围了上来。
冯子安后退一步,低声道:"黄生,我拖住他们,你去开那棺椁!"
不待黄尊素回应,冯子安己拔剑迎敌。他虽然武艺不精,但胜在剑法奇诡,一时间竟与西名侍卫斗得难解难分。黄尊素趁机冲向棺椁,却被一个蒙古人拦住。
"小子找死!"那蒙古人抽出一把弯刀,劈头砍下。
黄尊素侧身闪避,还是被划伤了肩膀。危急关头,他突然想起冯子安给他的袖箭,抬手就是一箭。蒙古人应声倒地,黄尊素趁机扑到棺椁前,用力推开棺盖。
"住手!"黄锦厉喝,竟亲自抽剑冲向黄尊素。
冯子安见状,不顾身后追兵,飞身扑向黄锦。两人撞在一起,滚倒在地。黄锦的剑尖划过冯子安左臂,鲜血顿时浸透衣袖。
就在这时,黄尊素己推开棺盖。出乎意料的是,棺中并无尸骨,只有一卷金黄色的绢布。他拿起绢布展开一看,失声叫道:"太祖遗诏!"
石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手,看向黄尊素手中的绢布。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黄尊素声音颤抖地念道,"朕若有不测,必是燕王棣所为...凡我子孙,当诛此逆..."
"胡说八道!"黄锦暴跳如雷,"那是伪造的!给我杀了他!"
侍卫们再次扑上。冯子安与黄尊素背靠背,勉强抵挡。眼看就要不支,石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圣旨到!所有人跪接!"
石室内众人皆惊。冯子安回头看去,只见一队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竟是北镇抚司指挥使陆炳!
黄锦面如死灰:"陆...陆大人..."
陆炳冷着脸展开黄绢:"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南京守备太监黄锦私通蒙古,亵渎孝陵,着即拿问。冯子安忠勇可嘉,擢升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彻查此案。钦此。"
冯子安跪接圣旨,心中却满是疑惑。皇上怎会知道他们在此?又是何时派陆炳南下的?
陆炳似看出他的疑虑,低声道:"冯御史,周珫的密折三日前就到了京城。皇上震怒,命我星夜南下。"说着从怀中取出一物,"这是周抚台临终前托我交给你的。"
冯子安接过一看,是半块染血的玉佩,正好与他父亲留下的那半块能拼合成一个完整的"忠"字。
"周珫与你父亲...是结义兄弟。"陆炳叹道,"二十年前那桩案子,他们本是奉密旨同查..."
冯子安握紧玉佩,喉头哽咽。他终于明白,为何周珫会知道父亲的身份,为何会冒险相助。这一切,都是为完成二十年前未竟之事!
离开孝陵时,夕阳如血。冯子安站在山巅,望着脚下的南京城。黄尊素包扎好伤口走过来,轻声道:"御史大人,接下来..."
"接下来,"冯子安目光坚定,"该让严世蕃血债血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