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鹅毛大雪砸在妫川府前的两侧高地上，积雪很快将大地覆盖成一片刺眼的白。远处山峦在厚重的雪幕里只剩下模糊的黑影，像一群蠢动的巨兽。
寒风尖啸着掠过高地，卷起积雪像刀子般抽打着一切。裹着冰壳的树木僵硬地挺立着，枯枝如同无数指向晦暗天空的利刃，在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森冷的铁色。
整个高地笼罩在一种压迫的死寂中，只有风声刮擦着耳膜，压抑的安静下，仿佛能听见无数绷紧的神经在无声嘶吼。
“什么？只有一万支箭？”校尉叫苦不迭，“敌人最近摸上来好几次了，我们的箭矢消耗得非常严重，再这样下去，我们只能和对方近战肉搏了啊！”
单纯和兽人大军打近战是非常吃亏的，人类没有兽人那么强壮，战损比将会高居不下，而高地的地形优势也无法完全发挥。
“能不能想办法从战场上回收，先撑过这一阵子？”徐海阔问道。
“这个办法维持不了太久。”蔡渊临摇了摇头，“兽人的皮肤非常坚韧，我们的箭矢射进他们体内后再重新取出基本上都有很大程度的损坏，被他们格挡劈断的箭矢也非常多，花太大力气回收这些箭矢得不偿失。”
文辉将妫川府后方的情况告知了蔡渊临，羽凌和徐海阔暂时还没有把更恶劣的事情告诉他，所以在文辉的分析中，后勤生产的问题是女人们没办法在承担照顾孩子、做饭的工作的同时，又承担大量后勤军需生产劳动。
蔡渊临皱着眉头，这后勤面临的问题某种意义上甚至比战斗还要严重，他们原定的目标就是坚守妫川府，撑过这个难熬的冬天，等永宁府或者霍云那边的军队腾出手来支援。现在的物资本来就十分短缺了，异族大军的兵力也远远超出守军，如果后勤生产再跟不上的话，防线就会立刻崩溃。
“没办法，特殊时期只能采取特殊手段了……”蔡渊临和麾下的几位校尉，还有文辉等人一起讨论出了几个临时性的方案。
保障后勤补给数量有两个思路，一是提高每个人的效率，第二个则是增加人数。
蔡渊临决定将妫川府内的罪犯放出，将他们补充到后方生产和劳作中，但考虑到后方现在没什么正规军，把一些杀人的重罪犯放出来太过危险，所以第一批次只释放罪行较轻的那些罪犯。
还有一个增加后方生产人员的办法，是将前线部分“勇夫”调回去参加生产，“勇夫”和中梁兵里面的部分人本来就缺少武器装备，或者战斗力比较弱，在前线并不负责首接的战斗，而是装填落石滚木和警戒巡逻。现在分出一部分人回去，虽然剩下的“勇夫”工作量会大量提升，但防线的强度短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这些方法只是增加了后方的人数，但若大家不知道干活的意义，不知道干活是为了自保，这效率恐怕也没办法提升上去。”蔡渊临目光灼灼地看着文辉和徐海阔，用恳求的语气说道，“所以，还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通过宣讲，让后方明白保家卫国的意义，这件事其他人都做不了，我只能拜托两位！”
文辉郑重地说道：“我虽然没有什么才能，但这件事我会竭尽全力。”
不多时，兽人和山猪亚人的军队又开始袭扰两侧高地，前方的战斗继续进行，一万支箭矢在几轮齐射后很快便被消耗大半，蔡渊临身先士卒，带着骁勇卫反冲锋，人类和异族厮杀混战成一片。
即使是身穿铁甲的骁勇卫，面对身高近三米的兽人蛮力斩击，也是无法硬抗的，稍不注意，或身首异处，或肚破肠流，双方的鲜血将距离高地几十米的那块区域染红，白刃战无论是优势方还是劣势方都不可能全身而退。
击退敌人后，蔡渊明命令士兵们从尸体上回收箭矢和武器，文辉也拖着几具阵亡士兵的尸体回到了高地。
这些阵亡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好好清洗安葬，己经面目全非难以辨识的，只能脱下盔甲后草率地堆积在一起，还看得清是谁的，则扔进文辉他们的马车中，拉回后方。
文辉也想继续留在前线，浴血奋战，挥剑杀敌，虽然危险，但是简单纯粹。但他身上的重任让他无法停留，因为后方的战斗也必须开始了。
爬上马车，徐海阔看着这满地的尸体，不住地感慨。
“我以前觉得士兵是为国捐躯，为了原始帝国的大义而战死，但现在想来，一个空洞的名号和概念，一个所谓的‘原始帝国’，并不是值得人豁出性命的东西。他们其实是为了自己而死，为了后方家人的安全，为了守护自己所耕种的土地……”
他迷茫地发问。
“如果臣服于异族，可以减少伤亡，甚至可以让他们的生活比在原始帝国时过得还好，没有征收官强征税粮，那城破与不破有又何异？开城投降岂不是更好？”
羽凌冷笑一声：“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异族，才会有这种天真的幻想。”
“你对异族比较了解吗？”徐海阔有些好奇地看向羽凌，那铁制的面具阻隔掉了对方的所有表情，让其更加捉摸不透。
“嗯，算是很了解，人类和异族……我都很了解。”
羽凌掩盖着自己的情绪，让语气尽量显得平静。
“异族和人类一样，同样会自私、狡猾、尔虞我诈，甚至他们的野性和血腥还要更强上几分……人类生活在富庶的区域，发展出了能够稳定收获大量粮食的农耕，靠着这个作为基础，人类甚至发展出了更文明更丰富的文化，在农闲时读书创作，在基础的物质得到满足后天真地去畅想一些不切实际的未来……”
“但异族不一样，他们生活在贫瘠的区域，生存就是血腥的捕猎，是弱肉强食，活着的每一刻都不能丢失掉野性和狡猾，即使他们其中有一些个体会学习人类的文化，那也是为了生存的考虑，是为了打造一种伪装色，而他们中很多人的本性和底色并没有根本的改变。”
“人类的原始皇帝在征服异族之后，还给了他们臣服的机会，因为人类的文化相对更进了一步，带着一种富庶者的余裕，但如果角色互换，你觉得只遵从‘弱肉强食’这一种文化的异族会怎么对待人类呢？”
徐海阔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那位眼神中藏着凶光的周克己，人类都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何况是每天都在厮杀的部落呢？他意识到不能将人类的情况代入到异族当中，更强大也不一定更加文明，周克己就是那种绝对的强者，但周克己也绝对不可能构建出他想要的那种“美好秩序”，徐海阔心中有关于投降的想法被彻底粉碎。
一旁静静听着的文辉却发出不一样的感叹。
“听羽公子这么说，更强大不一定更善良，但是足够强大到不需要像动物一样考虑弱肉强食时，却也更有可能孕育出美好的文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