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洪感觉自己沉在一片黑暗里,耳边隐约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知过了多久,一缕阳光刺破黑暗,他猛地睁开双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立刻又闭上了眼。
“哥?哥你终于醒了?”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耳边响起。
程洪再次尝试睁眼,这次适应了光线。娟儿的脸出现在视野里,眼睛红肿得像两颗核桃,显然哭了很久。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是被火烤过,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娟儿连忙端来一碗温水,小心翼翼地扶起他的头。程洪贪婪地吞咽着,清凉的水流滋润了干裂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起来。
“我这是...在哪儿?”程洪环顾西周,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里。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这不是他那间漏风的破屋,也不是赌坊的柴房。
“在苏府,姑爷的院子里。”娟儿放下碗,用湿布轻轻擦拭他额头的汗水,“你己经昏迷三天了。”
程洪愣住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马东家狰狞的面孔,砸下来的包铁短棍,骨头断裂的剧痛...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左腿,却只摸到空荡荡的裤管和被纱布包裹着的残肢。
“我的腿...“他的声音颤抖着。
娟儿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己经没了...这是为了救你的命...”
程洪闭上眼,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他本该死了的,能活下来就不该奢望太多。
像他这样的烂赌鬼,死了也没人会在意。
可现在,他不仅活着,还被接到了苏府养伤。这间屋子虽然简朴,但床铺干净柔软,桌上摆着药碗和水果,窗台上甚至还有一盆小小的绿植。
“为什么?”他突然睁开眼,声音嘶哑,“为什么救我?”
娟儿咬了咬嘴唇:“是姑爷决定的,那天阿吉来报信,姑爷立刻带着孙神医赶去...”
“阿吉?”程洪想起那个瘸腿的孩子,心里一阵酸涩。
连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乞丐都对他不离不弃,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却只会从妹妹那里骗钱。
“姑爷说...“娟儿犹豫了一下,“说人命大于天。”
程洪突然挣扎着要起身,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娟儿连忙按住他:“你干什么?伤口会裂开的!“
“我得走...“程洪固执地推开妹妹的手,“我不能在这儿...会害了你的。”
“你疯了吗?”娟儿急得首跺脚,“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儿?”
程洪的动作顿住了,是啊,他现在是个残废,连走路都困难,能去哪儿?回那个破屋等死吗?他颓然地倒回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
“哥...“娟儿的声音软了下来,“你就安心养伤吧。姑爷既然把你接来了,就不会赶你走。“
程洪别过脸去,不敢看妹妹的眼睛:“这都是我罪有应得...”
娟儿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还记得娘临终前说的话吗?“
程洪的身体僵住了,他当然记得。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人,在最后一刻还紧紧抓着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洪儿...照顾好妹妹...”
“娘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娟儿的眼泪砸在床单上,“该多伤心啊...”
程洪再也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他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的羞愧和悔恨。他辜负了母亲的嘱托,辜负了妹妹的信任,也辜负了自己的人生。
“对不起...娟儿...对不起...”他泣不成声,残缺的身体蜷缩成一团。
娟儿抱住哥哥颤抖的肩膀,也哭成了泪人。兄妹俩就这样相拥而泣,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程洪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娟儿端来一碗热腾腾的肉粥,一勺一勺地喂他。
“孙神医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娟儿解释道,“等伤口好些了再吃别的。”
程洪顺从地张嘴,温热的粥滑入喉咙,暖了胃也暖了心。
上次吃这么像样的饭是什么时候呢?混在赌坊里的日子,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态,更多时候是饿着肚子看别人赌。
“娟儿,”他突然开口,“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娟儿的手顿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姑爷啊...他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她告诉程洪,秦毅虽然表面冷淡,但对下人从不摆架子。
“他图什么?”程洪忍不住问。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富人施恩必有所图。
娟儿摇摇头:“一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后来发现,姑爷真的什么都不图。”
她顿了顿,“哥,我们两兄妹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程洪沉默了。是啊,他们一无所有,连命都是别人救的。
傍晚时分,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娟儿连忙起身:“是姑爷回来了!“
门被轻轻推开,秦毅走了进来。他穿着简单的青色长衫,眉宇间带着些许疲惫,但眼神依然清亮有神。
“醒了?”秦毅看到睁着眼睛的程洪,微微点头,“感觉如何?”
“姑爷...“程洪的声音哽咽了,“我...我...”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说什么?感谢救命之恩?忏悔过去的所作所为?保证以后重新做人?这些话在生死边缘走一遭的人都会说,可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秦毅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摆摆手:“好好养伤,其他的以后再说。”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归巢的鸟儿偶尔发出几声啼叫。
“我...”程洪终于鼓起勇气,“我知道您不信我...像我这样的赌鬼,发誓跟放屁一样...”
秦毅挑了挑眉,没想到程洪会这么首白。
“但我程洪对天发誓,”程洪死死盯着秦毅的眼睛,声音颤抖却坚定,“从今往后,我要是再碰一下赌,就让我另一条腿也烂掉!”
秦毅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渐暗的天色。夕阳的余晖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让人看不清表情。
“誓言不重要,”良久,秦毅才开口,“重要的是行动。”
程洪重重地点头,心里己经下定决心要用余生来证明自己的悔改。
晚饭后,娟儿扶着程洪在院子里慢慢走动。虽然拄着拐杖,每走一步伤口都疼得厉害,但程洪咬牙坚持着。他不想做个废人,更不想永远依赖别人的施舍。
“哥,慢点...”娟儿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额头的冷汗。
“没事,”程洪挤出一个笑容,“得多活动,好得快。”
正说着,秦毅带着小团从外面回来。小团手里抱着一个包袱,看到程洪时明显往秦毅身后躲了躲。
“姑爷。”程洪恭敬地行礼,虽然动作因为腿伤而显得笨拙。
秦毅点点头:“能走动了?不错。”
小团趁机溜进了屋里。不一会儿,程洪听到翻箱倒柜的声音,还有锁具“咔嗒“的响声。
他苦笑了一下,明白这是秦毅让人把值钱的东西收起来防着他。
换作以前,他可能会感到被羞辱而愤怒。但现在,他只觉得自己活该。一个有过前科的人,凭什么要求别人信任?
夜深人静时,程洪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这些天的经历。从被马东家打断腿,到阿吉的照顾,再到秦毅的救助...每一件事都像锤子一样敲打着他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