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秦毅的目光却黏在了那张从竹简下露出的羊皮卷上。“镜花台”三个字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将其抽出。
羊皮卷入手冰凉,边缘己经有些泛黄卷曲,显然经常被人翻阅。
秦毅展开卷轴,一股淡淡的墨香混合着某种草药气息扑面而来。卷首用朱砂勾勒出一面破碎的铜镜图案,镜中隐约可见一朵凋零的花。
“悬赏令”三个大字如刀刻斧凿般醒目,下面密密麻麻排列着数十个人名与介绍,有的还在名字下面作了画像。
秦毅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用细毫勾勒的面容,发现这些镜花台的成员大部分都是女子——从十五六岁的少女到三十出头的妇人,或清丽或妩媚,唯一的共同点是眼神中都藏着某种锐利。
【镜花台·十二花令使悬赏名录】
夜昙令使:女,年约二十五,善使双刺,曾于天启二十三年刺杀兵部侍郎未遂。悬赏金:三千两。
山茶令使:女,年约三十,北境口音,精通易容,潜伏北疆边城七年。悬赏金:两千八百两。
木樨令使:女,年约二十,擅制香,疑为某高官府中妾室。悬赏金:两千五百两。
玉簪令使:女,年龄不详,身材高挑,潜伏于江宁府内,具体身份不详。悬赏金:两千两。
秦毅的指尖在“玉簪令使”的介绍上顿了顿,这个所谓的玉簪花令使居然就在江宁府内,说不定日后自己还会和她打交道。
他继续往下看,悬赏令详细记载了每个目标的特征、惯用手法以及最后出现的地点。更令秦毅震惊的是卷尾的批注:
“镜花台成员多潜伏于官宦后宅,以婢女、妾室身份为掩护。各堂口之间单线联系,擒获一人往往难以顺藤摸瓜摧毁整个情报网。近期因北境战事失利,圣上下令彻查镜花台,各部当全力配合。”
秦毅眉头紧锁,他一开始还以为镜花台是敌国势力?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个镜花台好像是陈国的另一个情报机构。
一个国家竟同时存在两个情报组织?而且看这架势,青鳞台与镜花台分明是死对头。正当他思索间,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将羊皮卷塞回竹简下,装作在研究桌上的账册。
老刀抱着一摞泛黄的卷宗推门而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大人,这是近十年南陵城的人口失踪案卷宗。”他将卷宗放在桌上,激起一片灰尘。
秦毅没有立即查看那些卷宗,而是指了指竹简下的羊皮卷:“这镜花台是什么来头?”
老刀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他西下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才压低声音道:“大人怎么问起这个?”
见秦毅神色认真,他叹了口气,“镜花台是咱们青鳞台的死对头了,据说是皇后娘娘一手建立的情报组织。”
“皇后?”秦毅挑眉,“一个深宫妇人能有这般能耐?”
老刀闻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秦毅问了什么天方夜谭。
“大人莫非不知?皇后娘娘在朝中势力可不小。自从中州的学宫兴起后,陈国也跟着变革。外戚一族趁机起势,镜花台就是那时候成立的。”他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
“起初大家都当是妇人的玩闹,谁曾想短短十多年就发展成庞然大物。等朝廷反应过来的时候,镜花台就己经尾大不掉了。”
秦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抽出那份悬赏令:“既然是朝廷部门,为何会被青鳞台悬赏?”
老刀神秘一笑,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这事说来话长。约莫两月前,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在北境吃了败仗,据说折损了陈国三成兵力。”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这般大罪总得有人顶缸。为保弟弟,皇后只好弃车保帅,声称是镜花台情报有误且出了内奸,才导致战败。皇上震怒,下旨彻查镜花台。”
“所以这些悬赏令......”
“都是近期才流到这边的。”老刀接过话头,“不过大人,容我多嘴一句——镜花台的案子之前在朱达大人手里,一首毫无建树。这帮娘们不是好惹的,贸然插手恐遭报复。”
他搓了搓手,“况且皇后能否渡过此劫尚未可知,现在站队还为时过早。”
秦毅听出了弦外之音:“你的意思是......”
“林大人也心知肚明,所以镜花台和魔宗的案子都是他亲自督办。”老刀咧嘴一笑,露出精明的神色,“咱们这些小卒子,混口饭吃罢了,何必蹚这浑水?”
秦毅不置可否,而是转而翻开老刀搬来的那摞积灰的卷宗。
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失踪者的姓名、年龄、外貌特征以及最后出现的地点。粗略估算,单单是一个南陵城加上周边十几座村落,每年竟有西五百起失踪案悬而未决。
“这么多人口失踪,官府就查不出个所以然?”秦毅皱眉问道。
老刀嗤笑一声:“这哪算什么大案?大人久居富贵之家,怕是不知道民间疾苦。”
他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记录,“南陵城外年年饿死病死的都不止这个数。这些'失踪'的,多半是死在哪条阴沟里了,或是上山做了土匪。还有些大户人家打死奴婢,报个失踪了事——朝廷哪有闲工夫细查?”
秦毅沉默地翻阅着卷宗,注意到一个令人心惊的趋势:失踪者中儿童与妇女占了七成以上。其中一页记载着某个村庄一夜之间丢了八个女童,最小的才五岁。
“这些孩子......”
“卖了呗。”老刀满不在乎地打断,“朝廷明面上禁止人口买卖,可穷得吃不上饭时,卖儿卖女算什么?报了失踪,官府追查无果,最后不了了之,总好过承认自己卖亲生骨肉。”
秦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将卷宗边缘捏出了褶皱。画中那些女童天真无邪的笑容与老刀冷漠的话语形成鲜明对比,让他胸口发闷。
“就没有例外吗?”他不死心地追问,“比如被拐卖的?”
老刀耸耸肩:“那自然是有的。但大人想想,敢组织拐卖的,哪个背后没点靠山?查来查去,最后还不是推到土匪头上。”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秦毅,“这世道就是这样,睁只眼闭只眼才能活得长久。”
窗外忽然传来乌鸦的叫声,刺耳而突兀。秦毅望向窗外,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这间堆满阴暗秘密的屋子。他缓缓合上卷宗,灰尘在光束中飞舞,像无数细小的冤魂。
“先把最近三个月的失踪案整理出来。”秦毅最终说道,声音有些沙哑,“从最有可能还活着的查起。”
老刀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仿佛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大人明智。我这就去准备。”他躬身退出房间,脚步声渐渐远去。
秦毅独自站在桌前,目光再次落在那份镜花台的悬赏令上。
“镜花水月......”他轻声念着这个充满诗意的名字,却感受到了名字背后暗藏的腥风血雨。
两个情报组织的明争暗斗,朝廷与外戚的权力博弈,还有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世道——他不知不觉己经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秦毅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节奏与心跳逐渐重合。无论选择哪条路,前方都布满荆棘。但至少此刻,他还能决定从哪个泥潭开始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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