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浅闻声,缓缓合上手中的医书,那张清冷的面容上,辨不出喜怒。她将医书平整地放在柜台上,这才不疾不徐地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向门口。
只见七八个穿着短打,面带痞气,一看便知是街头混混的壮汉,正簇拥着一个形容枯槁,气若游丝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百草堂门口。
那被簇拥的男子,约莫西五十岁的年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衫,脸上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败之色,嘴唇青紫,双眼深陷。
他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整个胸腔都像是要被撕裂开来一般,发出令人心悸的破风箱似的声响。
几个地痞不由分说,便将那病得奄奄一息的男子,粗鲁地往百草堂的门槛上一推。
那男子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却被其中一个地痞眼疾手快地从后面扶住,强行将他撑着,面对百草堂那块崭新却略显简朴的牌匾。
那病入膏肓的男子,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一只瘦骨嶙峋、微微颤抖的手,指着那块写着“百草堂”三个清隽字迹的牌匾。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气若游丝,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怨毒与绝望:“庸医……就是你……就是你开的虎狼之药……害……害我至此……我……我便是做了鬼……也……也不会放过你……”
话音未落,他猛地张口,一股带着腥臭与腐朽气息的暗红色血液,便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狂喷而出,如同墨汁般溅落在百草堂门前干净的青石台阶上,也染红了他自己胸前那片破旧的衣襟,触目惊心。
紧接着,他双眼猛地向上翻白,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整个身子便软软地向一旁歪倒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仿佛当场断了气。
“啊!死人了!百草堂的庸医开药害死人了!”先前那个粗嘎嗓门的汉子立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尖声怪叫起来,那声音凄厉,足以传遍整条青石坊。
“大家快来看啊!庸医杀人啦!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啊!”另一个地痞也紧跟着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转身对着那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开始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的左邻右舍和过路行人高声呼喊。
翠屏早己吓得面无人色,浑身抖如筛糠,她下意识地抓住苏浅浅的衣袖,牙齿咯咯作响,带着哭腔道:“大小姐……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他们……他们这是要讹上我们啊!”
苏浅浅站在门内,目光平静地扫过地上那具“尸体”,在那滩颜色诡异的血迹上停留了片刻,又淡淡地瞥了一眼那几个哭天抢地、表情却过分夸张的地痞,以及周围越聚越多,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人群。
她那双清冷如古井的凤眸之中,没有丝毫的慌乱与恐惧,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洞悉一切的了然。
苏浅浅轻轻拨开翠屏紧抓着她衣袖的手,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这血腥的一幕,不过是一场拙劣的闹剧。
她向前踏出一步,清冷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将人放下吧。”
那几个地痞一愣,原以为这小姑娘会吓得花容失色,跪地求饶,哪知她竟如此镇定。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为首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语气嚣张:“哟,小娘子倒是有胆色。这人可是在你这百草堂门前咽的气,还指着你说是你开的药害了他!”他指着那“死”去的乞丐,又提高了嗓门,“你还想抵赖不成?”
苏浅浅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乞丐身上,眼神如炬,仿佛能洞穿皮肉,首抵骨髓。
“此人身中‘腐肌蚀骨散’之毒,毒入脏腑,又兼有多年肺痨,本就时日无多。”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珠玑,掷地有声,仿佛能洞穿人心,“我百草堂今日开张,何曾为他诊治过?”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们顿时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许多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小娘子说得有板有眼,难道其中真有蹊跷?
“腐肌蚀骨散?”有人低声重复,显然对这毒药闻所未闻,却又被这名字所震慑。
地痞们也有些慌了神,他们只知道这乞丐病入膏肓,柳家那边吩咐了如何栽赃,却没想到这小娘子竟然一口道出了乞丐的死因,还说得如此专业,甚至连毒药的名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为首的汉子眼神闪烁,强撑着道:“你……你胡说八道!我们明明看到他从你这药堂出来,才吐血倒地的!”他声音有些发虚,底气明显不足。
苏浅浅却只是冷笑一声,那笑容如同雪山之巅悄然绽放的冰莲,美丽,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转向地痞,语气冰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目光锐利如刀,首刺他们的心肺:“倒是你们,将一个垂死之人强行拖拽至此,是何居心?”
她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若他死在这里,你们便是谋杀的帮凶!莫不是想讹诈不成?”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在场之人无不心神一凛。原本喧嚣的青石坊,此刻竟是鸦雀无声。
地痞们脸色大变,他们本以为苏浅浅会惊慌失措,任人宰割,却不料她竟如此锋芒毕露,反将一军。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你……你少血口喷人!”为首的汉子色厉内荏地叫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们不过是替天行道,为死者讨公道!”
苏浅浅却不再与他们多费口舌,她的目光扫过那群被煽动得蠢蠢欲动,却又被她的话语震慑住的百姓。她知道,仅仅靠言语,不足以完全扭转局面。
她需要证据,需要一击必杀的手段。
“翠屏,”苏浅浅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去,将我的药箱取来。”
翠屏虽然仍旧有些惊魂未定,但听到大小姐的吩咐,便立刻应了一声,转身冲进百草堂。
苏浅浅再次看向那几个地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如同猎豹锁定了猎物。
“今日,我便让你们知道,何为‘庸医’,何为‘救人’。”她轻声说道,那语气里,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