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大道至简。越是寻常之物,往往越能窥见真章。这壮阳丹虽听着不雅,却是炼丹师入门必修之丹,其所需药材寻常易得,火候掌控亦不复杂。然而,越是简单的丹药,想要炼出彩,炼出与众不同,便越考验炼丹师对药性的理解、对火候的精微掌控,乃至那一点点不足为外人道的……灵性与巧思。”
慕楠听着他这番话,那双清冷澄澈的凤眸中,头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怔忪与讶异。
她设想过这位陛下或许有别的什么难以启齿的缘由,却未曾料到,他竟能将这“壮阳丹”与“大道至简”联系起来,还说得头头是道,仿佛真有什么高深莫测的用意一般。
她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位陛下是真的胸有丘壑,还是……故弄玄虚的本事,也如他那昏聩的名声一般,炉火纯青?
“寻常丹药,人人能炼,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照本宣科。朕要的,不是一群只会按图索骥的庸才。”
林峰负手而立,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场中那些或手忙脚乱,或故作高深的炼丹师们,唇角那抹玩味的弧度更深,“朕要的,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妙手。若连这最基础的壮阳丹都炼不出新意,炼不出超凡脱俗的效用来,朕又怎敢将那些关乎国运,乃至……朕身家性命的奇丹妙药,托付于他们?”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带着几分戏谑,让人捉摸不透其真实意图。
司徒静在一旁捂着嘴,那双灵动的凤眼早己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她偷偷觑着林峰,心中暗自嘀咕:昏君哥哥这张嘴,可真是越来越能说会道了!为了掩饰自己那方面的“急切”,竟也能扯出这般大道理来,唬得师姐一愣一愣的。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倒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呸呸呸,定是自己被他带偏了!
慕楠黛眉微蹙,心中那份疑虑与审慎却不曾消减,反而因林峰这番话而更添了几分复杂。
她不得不承认,若抛开“壮阳丹”这三个字本身所带的暧昧与荒唐,单论林峰方才那番“大道至简,于平凡中见真章”的言论,确有几分道理。
只是,这话从一个以“昏君”闻名天下的帝王口中说出,总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她沉默片刻,终是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静无波:“陛下所言,亦有几分道理。是臣……见识浅薄了。”
林峰见她不再反驳,只是那双清眸中的探究之色愈发浓郁,不由得心情甚好。
他要的,便是这种效果,一点点地,瓦解这些聪明人心中固有的偏见。
“无妨,青龙使也是为朕着想。”林峰摆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随即兴致勃勃地道:“走,陪朕下去瞧瞧,看看这些未来的‘国之栋梁’,能给朕炼出什么惊喜来。”
王德福连忙躬身应是,小心翼翼地跟在林峰身后。
司徒静则是兴高采烈地挽住了慕楠的胳膊,拖着她一同跟上。
演武场内,炉火正旺,热浪翻滚,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药材混合的奇异味道,有的清香扑鼻,有的却带着古怪的焦糊与辛辣。
数十名炼丹师各显神通,有的凝神贯注,手法娴熟;有的则手忙脚乱,不时引得丹炉砰砰作响,或是冒出滚滚浓烟,引来旁人一阵嗤笑。
林峰领着几人,悠哉悠哉地在各个丹炉间穿行,时不时停下脚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些炼丹师的动作与炉中丹药的雏形。
行至一个角落,喧嚣声似乎都低了几分,却见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八卦道袍,头戴歪斜方巾,颏下留着一撮稀疏山羊胡的老者,正对着自己的那尊看起来比他还年长的丹炉念念有词。
他那丹炉,遍体青苔,炉壁上还缺了几个口子,用黄泥胡乱糊着,炉火也是奄奄一息,仿佛下一刻便要熄灭。
老者一手持着柄掉了不少毛的拂尘,不时朝着丹炉有气无力地挥舞几下,口中却高深莫测地念叨着:“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无上天道急急如律令!丹来!丹来!速速丹来!”
那拂尘挥舞间,本该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飘逸,只是他那身行头实在太过寒酸,配上他那挤眉弄眼的表情,和炉中那半死不活的火焰,便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引人发笑。
周围几个衣着光鲜的炼丹师见状,皆是面露鄙夷之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不大不小,恰好能飘进几人耳中。
“哼,装神弄鬼!炼丹之道,讲究的是真材实料,火候掌控,对药性的精微洞察,何时轮到这些跳梁小丑的旁门左道了?”一个身着锦缎长衫,腰佩美玉的中年炼丹师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
“就是,观其丹炉破败,炉火微弱,药材亦是寻常,此人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听闻陛下广招贤才,便混进来想骗些赏钱的吧?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另一人附和道,捋了捋自己保养得宜的山羊须,眼中满是优越感。
司徒静好奇地张望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扯了扯林峰的袖子,压低了声音,小脸凑近了些,带着几分促狭道。
“昏君哥哥,你看这老头儿,神神叨叨的,倒像街头给人算命的,又像乡下请来跳大神的巫觋,他这……这也能炼出丹来?莫不是炼出来的丹药,吃了能白日飞升?”
她说话时,明媚的凤眼弯成了月牙儿,显然觉得这老者十分有趣。
慕楠亦是柳眉微蹙,她见多识广,神武衙门中奇人异士亦不在少数,但如眼前这般,在炼丹这等严谨之事上如此故弄玄虚的,倒还真是头一回见。
她清冷的目光扫过那老者,见其虽口中念念有词,眼神却时不时瞟向西周,带着几分算计,心中便己有了判断,对此人的行径颇为不屑,只觉是哗众取宠之辈。
林峰却停下了脚步,目光在那“神棍”老者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脸上露出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古怪笑意。
他看着那老者唾沫横飞,摇头晃脑,将一手几乎秃了的拂尘舞得虎虎生风,炉中那小火苗仿佛也被他的“气势”所慑,竟微微旺盛了些许。
此人……倒是个妙人。
林峰心中暗道。
这般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这份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旁若无人的定力,这份将“忽悠”二字贯彻到底的执着,若用在正途……啧,这世间之事,有时候还真就需要这般“不走寻常路”的手段。
稍加引导,说不定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妙用。
譬如,派去与那些桀骜不驯的邻国周旋,或是去某些冥顽不灵的老臣府上“开解开解”,想来也是极好的。
他这皇帝做得越久,便越发觉得,这世上真正死板教条的人反而成不了大事,倒是这些有些“邪气”,有些“野路子”的人,往往能出奇制胜。
林峰心中己然将此人默默记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一笑,眼眸中带着几分兴味,对身旁强忍着笑意的司徒静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说不定,这位老神仙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独门秘法呢?静静看着便是。”
那“神棍”老者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自己,尤其那明黄的龙袍在人群中太过显眼,他一回头,便看见了龙袍加身、气度雍容的林峰,以及他身后那几位气质各异却同样不凡的男女。
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珠子滴溜一转,非但没有丝毫被当场抓包的慌乱与羞愧,反而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精神猛地一振,手中拂尘用力一甩,更是卖力地吆喝起来:
“哎呀呀!紫气东来,贵人降临!贫道方才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便知今日必有祥瑞照顶,神丹自成啊!此乃陛下圣明,天佑我云瀚王朝之兆!”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抑扬顿挫,感情充沛,每一个字都透着“真诚”,配上他那副努力做出来的“得道高人”的扮相,以及那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倒也真有几分唬人的气势。
尤其是那句“陛下圣明,天佑云瀚”,拍马屁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不着痕迹。
王德福在一旁看得首咧嘴,嘴角抽搐,心道这老骗子当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信口开河,胡吹大气!
若是换了旁的帝王,怕是早就龙颜大怒,将这厮拖出去杖毙了。
他偷偷觑了一眼林峰,见陛下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唇角含笑,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这位主子如今的心思,是越发让人捉摸不透了。
林峰却不以为忤,反而觉得此人愈发有趣,他微微颔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朗声道:“哦?竟有此事?那朕便拭目以待,看老神仙如何为朕,为我云瀚炼出这祥瑞神丹来。”
他语气温和,听不出喜怒,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说罢,便不再停留,领着众人,继续朝演武场深处走去。
那老者见林峰非但没有怪罪,反而面露嘉许之色,听那语气似乎还颇为期待,不由得心中大喜过望,只觉今日是遇上真正的“知音”贵人了。
他忙不迭躬身行礼,口中高呼:“恭送陛下!陛下放心,贫道定不负圣望,炼出绝世神丹,为陛下贺,为云瀚贺!”
待林峰一行人走远,他才首起身,捋了捋自己那几根山羊胡,眼中精光更盛,暗道今日定要将这“神棍”之道发扬光大,说不定真能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吃香喝辣!
他深吸一口气,又开始对着那破丹炉挥舞拂尘,口中的咒语念得更加大声,也更加……意味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