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一行人的脚步,不疾不徐,缓缓绕过了几处烟熏火燎、丹炉不时“砰砰”作响的喧闹之地。
周遭鼎沸的人声与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似乎也随着他们深入演武场,而渐渐被抛在了身后,淡了几分。
终于,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了演武场最为偏僻,也最为安静的一隅。
这一角,与周遭那热火朝天、人声鼎沸的景象,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比。
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外界的嘈杂与浮躁。
此处,唯余清风过耳,与药草在火焰下析出的丝丝异香。
只有一个素白纤瘦的身影,如一株遗世独立的雪梅,正静静地立于一尊造型古朴雅致的丹炉之前。
丹炉之下,炉火并非寻常的赤红或明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极为罕见的、幽静深邃的淡蓝色。
那火苗稳定而凝聚,没有丝毫的跳跃与散逸,如同最纯净的琉璃,静静燃烧,将炉壁映照得一片朦胧。
正是萧清寒。
她面前的丹炉,样式瞧着古旧,却保养得极好,炉身上镌刻着繁复而模糊的云纹,并无太多出奇之处。
然而,那炉火却昭示着主人非凡的控火之力。
她素手轻扬,皓腕在宽大的衣袖下若隐若现,不时将一些早己处理好的药材,依照某种独特的顺序投入炉中。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行云流水,精准而优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与美感,仿佛不是在炼制凡俗丹药,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而庄重的仪式。
她神情专注,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凤眸,此刻只映照着炉中跳跃的淡蓝火焰,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丹炉与炉中即将成丹的药液。
对外界的一切喧嚣与瞩目,她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炼丹节奏之中。即便是林峰一行人,带着天家特有的威仪与众人的簇拥,己然行至她近前,她也未曾抬眸看上一眼。
那份从容与淡定,与她那清冷孤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令人不敢轻易惊扰的氛围。
林峰在她面前站定,脚步无声,龙袍的衣角在微风中轻轻拂动。
他的目光,深邃而复杂,如同古井深潭,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看着她那张在淡蓝色火光映照下,更显清丽绝尘的侧颜,线条柔和却又带着几分倔强的弧度。
他看着她那双专注于火焰的凤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剪影,遮掩了眸底深处可能翻涌的情绪。
他看着她那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各色珍稀药材间从容穿梭,每一次拈取、每一次投入,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水面泛起的涟漪,在他心头悄然荡开。
这女子的眉眼轮廓,这身不染尘埃的风骨……似乎在遥远的记忆深处,曾有过模糊的印记,却又如雾中看花,难以清晰捕捉。是原主残留的记忆碎片,还是……他微微蹙了蹙眉,将这丝转瞬即逝的异样感压下。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萦绕在她周身的那股,深藏于冰雪般平静之下的,刻骨的悲伤与九死不悔的决绝。
那是一种经历了极致痛苦与绝望后,沉淀下来的死寂,比任何外露的激烈情绪,都更令人心悸。
还有那丝……若隐若现,却又如影随形的恨意。
虽然她掩饰得极好,面上不露分毫,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但林峰如今的灵魂何其敏锐,依旧能清晰地捕捉到,那自她眼神最深处一丝丝针对着自己的,冰冷而尖锐的敌意。
那恨意,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如同淬了剧毒的钢针,深深扎根,与她的血脉融为一体。
王德福见自家陛下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白衣女子猛瞧,那眼神专注得几乎有些……灼人,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暗自叫苦不迭:完了完了,陛下这又是……又瞧上这位姑娘了?这位姑娘美则美矣,堪比九天玄女下凡,可这通身的气派,也冷得跟广寒宫里的万年玄冰似的,瞧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善茬儿。这要是也弄进宫里……后宫那几位主子,怕是又要掀起一场不得安宁的风波了。老奴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这般折腾哟!
司徒静也是不满地撅了噘樱桃小嘴,心中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酸涩与不是滋味。
她不得不承认,这位白衣姐姐确实漂亮得不像话,清冷出尘,宛如画中仙子,连她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心生惊艳。
可昏君哥哥真是见一个爱一个呀!
前有师姐,后有这不知来路的白衣女子,他这眼神,简首像是黏在了人家身上一般!
她偷偷地、用力地瞪了林峰一眼,心中暗骂:大色狼!臭昏君!
慕楠的目光则在萧清寒与林峰之间来回扫视,她那双素来清冷沉静的眸子中,此刻也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这位白衣女子,确实风华绝代,气度不凡,便是她见了,也不免在心中暗赞一声。
只是,陛下此刻的目光……似乎并不仅仅是寻常男子见到绝色女子时的那种垂涎与惊艳,反而带着几分……常人难以察觉的探究与深思?
那眼神的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连她也看不透的审视与……莫名的熟悉?是她多想了么?
林峰在萧清寒的丹炉前驻足了许久,久到场中其他那些或忙碌或观望的炼丹师们,都忍不住频频侧目,交头接耳,低声猜测这位以“荒唐”闻名的年轻帝王,是不是又动了什么“凡心”,打算将这位绝色炼丹师也纳入后宫。
萧清寒自然清晰地察觉到了那道如同实质般灼人的目光,以及周遭那些若有若无、带着各色意味的议论声。
她垂在宽大素白衣袖中的双手,早己紧握成拳,修剪整齐的指甲深深嵌入细嫩的掌心,带来一阵阵细密连绵的刺痛。正是这股痛楚,才让她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与专注,不至于在仇人面前失态。
林峰……
她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剧毒的利刃,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头反复切割,鲜血淋漓。
就是这个男人!
这个高高在上、道貌岸然的男人,让她家破人亡,让她从云端跌入地狱,让她背负着血海深仇,苟活于世!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来人那张令她恨之入骨的脸,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令她痛不欲生的血色过往,只是将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眼前的丹药之中,每一个步骤都控制得精准无误。
她要忍,她必须忍!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在未能探查清楚当年灭门惨案的全部真相之前,她不能暴露自己分毫,更不能打草惊蛇!
终于,林峰像是看够了一般,缓缓收回了那道几乎要将人洞穿的目光。
他的表情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玩味。
他没有与萧清寒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未曾施舍,只是平静地转过身,对身后神色各异的慕楠与司徒静道:“走吧,去那边看看。”
他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方才那长久的凝视,不过是对一位技艺尚可的寻常炼丹师的正常关注,不带任何私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