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沈府廊下的灯笼全换成了兔儿爷样式。明玥蹲在莲池边叠纸船,非要往船舱里塞月饼馅,惊得锦鲤首往荷叶底下钻。母亲在花厅摆弄新得的青玉香炉,炉身上云纹与我颈间伤疤的走势竟有几分相似。
"小姐,西市送来的桂花蜜。"碧桃捧着青瓷坛进来,甜香里裹着丝药味。我蘸了些许点在舌尖,忽觉喉间旧伤灼痛——这蜜里掺了紫草汁,正是徐记糖铺的独家秘方。
萧景珩便在这时翻墙而入,玄色劲装沾满夜露。他抛来卷泛潮的海图,指腹茧子擦过我手背:"琅琊阁的船队在龟岛附近出没,用的竟是沈家旧旗。"
海图在案上铺开时,一片干枯的棠梨叶飘落其上。我望着叶脉的纹路,忽然记起前世萧景珩战死后,漂回岸边的战船桅杆上就缠着这样的枯叶。
"明日试新船,该备些祭品。"母亲忽然开口,鎏金剪绞断香炉引线,"你外祖父最爱蟹肉酥饼。"
五更天的小厨房雾气氤氲,我盯着蒸笼里渐熟的酥饼,忽见水汽在窗棂凝成个"衡"字。明玥举着面人蹦进来,那面人眉眼竟与萧玉衡一般无二:"货郎说这是东海神仙的模样!"
暴雨突至时,常王妃的暖轿停在祠堂外。她掀开轿帘的刹那,我瞥见轿厢暗格里闪过寒光——是把淬毒的袖箭,箭尾系着林雪儿惯用的杏色流苏。
"来看看新制的族谱。"母亲将洒金册页推至案头,我的名字旁多了行朱批:"承沈氏军魂,继萧氏血脉"。常王妃的玛瑙护甲抚过"萧"字,突然拔下发间银簪,在"氏"字旁补了道裂痕。
萧景珩冒雨查验战船归来时,玄铁面具凝着水珠。他递来支断裂的箭矢,箭杆上密布虫蛀的孔洞:"琅琊阁在箭簇喂蛊,中箭者三日即化血水。"我接过断箭的刹那,掌心被木刺扎出血珠,那血竟在箭身蚀出个"昭"字。
"你的血..."他倏地攥住我手腕,眼底翻涌着我读不懂的情绪,"近日可还梦魇?"
夜半被雷声惊醒时,我发现妆奁底层多了个珐琅盒。盒中锦缎上躺着半枚带血的乳牙,与母亲珍藏的那枚正好配对。明玥的呓语自隔壁传来,她抱着烧焦的布老虎,反复念叨着"糖人苦"。
晨起查账,发现西郊庄子送来批陈年桂酿。拍开泥封的刹那,酒香里混着腐腥——坛底沉着只红眼鼠尸,尾系银针上刻着琅琊阁的莲花印。萧景珩的剑尖挑开鼠腹,肠衣里裹着的竟是沈府重建时的工图。
"这布局..."常王妃的护甲划过图纸上朱砂标记,"与当年荣王府一般无二。"
中秋宴摆在临水轩,明玥非要往每盏灯笼里塞萤火虫。她踮脚系流苏时,袖中突然掉出个糖人,遇热融化的饴糖里露出半片带血的指甲盖——与朱雀楼女尸手中的如出一辙。
"阿姐吃糖!"她天真的笑靥映着烛火,我却如坠冰窟。母亲突然打翻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砖上汇成个"逃"字。
萧景珩的玄铁剑在此时出鞘,斩落梁上潜伏的黑影。刺客袖中抖落的不是暗器,而是包桂花瓣——每片都写着沈家暗卫的名字。
暴雨浇灭灯笼时,货郎的拨浪鼓声穿透雨幕:"月儿圆,魂儿散,沈家女,莫凭栏......"
我攥紧袖中暴雨梨花针,望着漆黑如墨的海面。萧景珩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忽然低语:"当年沉船前夜,你外祖父也见过这样的满月。"
更漏声里,我坐在祠堂描摹新得的《血河图》。明玥忽然赤脚跑来,将冰凉的玉璧贴在我颈间:"阿姐这里暖暖的。"那玉璧遇热竟显出血脉纹路,与萧景珩心口的梵文连成完整的符咒。
晨光熹微时,我在船坞发现个铁箱。箱中装满孩童的描红纸,每张"天地玄黄"间都夹着蛊虫卵。徐副将举着火把要烧,我忽见某张纸角画着歪扭的糖人——正是明玥的手笔。
"留不得。"萧景珩剑锋划过箱盖,寒光里他的侧脸与萧玉衡重叠又分离,"琅琊阁要的从来不是玉玺。"
母亲在此时送来蟹肉酥饼,油纸包上沾着抹暗红。我掰开酥饼的刹那,馅料里滚出粒金丸——刻着"昭珩"二字,正是前世我与萧景珩合葬碑上的题刻。
海浪声忽然变得温柔,我望着桅杆上纠缠的玄色与赤金,恍惚听见货郎换了新调:"破轮回,续前缘,沈家女,莫忘川......"
秋雨在琉璃瓦上敲出碎玉般的声响,我盯着案头那枚刻着"昭珩"的金丸,指尖抚过萧景珩今晨送来的玄铁令。令牌边缘新添的裂痕里渗着暗红,像极了母亲婚书上干涸的血渍。
"小姐,王爷在花厅等您试剑。"碧桃捧着鲛绡软甲进来时,我正将金丸浸入雄黄酒。酒液沸腾的刹那,萧玉衡的面容在蒸汽中若隐若现,薄唇开合间吐出句唇语——"小心枕边人"。
萧景珩背对着门庭擦拭剑锋,玄色劲装衬得他脊背如青松。我望着他后颈泛红的胎记,忽地开口:"琅琊阁主与你眉眼有七分相似,当真只是兄弟?"
剑鞘撞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他转身时眼底的寒芒比剑锋更利:"沈将军这是疑我?"
"那夜朱雀楼坍塌时,你为何先救常王妃而非明玥?"我举起酒盏,看着金丸在酒液中化开的"昭"字,"萧玉衡说你能感应蛊虫,为何林雪儿近在咫尺却毫无察觉?"
暴雨突至,雨帘模糊了他眉目。明玥举着新得的糖人跑过回廊,银铃铛声混着他的回答:"有些事不知才是福。"
我攥碎糖人,饴糖黏在掌心像团化不开的血:"比如你早知我的血能解蛊毒?比如你接近沈家是为《血河图》?"琥珀色的糖浆滴落,在地砖上汇成个扭曲的"衡"字。
萧景珩的剑尖突然抵住我喉间旧伤,寒气刺得疤痕灼痛:"沈明昭,你以为这局棋只有你在执子?"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梵文,那咒印竟与金丸上的纹路同源,"当年换子案,被调包的不止你我!"
常王妃的暖轿在此时闯入院落,她掀帘抛出卷宗:"景珩的生辰帖是伪造的!真正的八字..."狂风掀开纸页,朱砂写的日期竟与外祖父忌日重合。
我踉跄着撞翻案几,青玉香炉碎成齑粉。萧景珩伸手欲扶,却被我袖中暴雨梨花针逼退三步:"那验血融魂,是早有预谋?"
"预谋?"他忽然嗤笑,剑锋在地上划出深痕,"沈将军不妨问问令堂,二十年前沉船案幸存的为何只有徐副将!"
母亲出现在月洞门时,鬓间凤钗沾着雨珠。她捧着的鎏金匣里躺着半块虎符,与我手中的严丝合缝:"昭儿,景珩他..."
"母亲也要说这是为我好?"我扯开领口露出泛金的血脉纹,"就像当年您明知我是荣王妃血脉,却让我顶着沈家女的名头活了两世?"
惊雷劈开天际,明玥的哭声自厢房传来。她抱着碎裂的布老虎,脚边躺着七窍流血的乳娘——正是前日从龟岛救回的老仆。
萧景珩的剑鞘突然击碎窗棂,三条赤色蛊虫应声而落。他碾碎虫尸时溅出的毒血,在青砖上蚀出"琅琊"二字:"你以为我留在沈府是为《血河图》?"
"难道是为这随时会要你命的沈家女?"我扯断颈间红绳,那枚乳牙坠入雨洼,"萧玉衡说你的心疾需至亲血脉为引,不知我这'妹妹'的血可还够用?"
暴雨中,他玄色身影与夜色融为一体。我望着他消失在垂花门外的背影,忽觉喉间旧伤裂开道新口,流出的金血在雨中凝成凤凰展翅的纹样。
三更时分,常王妃送来密信。火漆印是琅琊阁的莲花纹,信笺却带着萧景珩惯用的松烟墨香。展开竟是幅婚书草稿,男方生辰八字与萧玉衡分毫不差,女方栏空着,纸角画着歪扭的糖人。
"这是从景珩书房暗格找到的。"她鎏金护甲点着糖人轮廓,"老身记得,明玥近日很爱这种面人。"
我攥着信笺冲进明玥闺房时,她正对着铜镜梳头。菱花镜里映出的不是少女娇颜,而是林雪儿狰狞的笑脸!银簪刺破幻象的刹那,床底滚出个陶罐,泡在药水里的正是明玥失踪的银铃铛。
"阿姐..."真正的明玥被缚在密室,腕间勒痕泛着蛊毒特有的青紫,"那个糖人...会说话..."
暴雨淹没了更漏声,我抱着昏迷的明玥撞开萧景珩的房门。玄铁剑横在颈间时,我看见他案头铺着沈府布防图,朱砂标记与红眼鼠腹中的图纸如出一辙。
"解释。"我将染毒的银铃铛砸在图上,"或者杀了我。"
他忽然扯下面具,露出布满蛊纹的左脸:"沈明昭,你看清楚了!"那些扭动的黑纹正蚕食着他俊美的轮廓,"自从在朱雀楼沾了你的血,这些蛊虫便再难压制!"
我踉跄着后退,脊背撞上多宝阁。母亲珍藏的珐琅盒跌落,滚出的玉佩刻着"珩昭"二字——正是前世合葬碑上的题字!
五更天的海风裹着咸腥,我立在船头看黑翎卫打捞沉箱。萧景珩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箱中若是沈家通敌的证据,你当如何?"
铁链绞起的木箱里,静静躺着三十八套沈家军铠甲——每件心口位置都绣着琅琊阁的莲花印。我抚过外祖父那件残甲上的刀痕,突然笑出泪来:"好一招偷天换日,萧监正果然深谙构陷之道。"
他扳过我肩膀的力道几乎捏碎骨头:"在你心里,我始终是监察司的走狗?"
"难道不是?"我扯开他的衣襟,指着心口蔓延的蛊纹,"这噬心蛊发作时,琅琊阁主给你喂的解药可还够用?"
海浪突然掀起三丈高,将我们冲散在甲板两端。我望着在惊涛中沉浮的玄色身影,忽然记起前世刑场诀别时,刽子手刀锋落下前那句无声的"等我"。
货郎的破锣嗓子穿透雨幕:"心非铁,情似蛊,沈家女,莫错付......"
霜降后的祠堂格外阴冷,供案上的长明灯将沈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映得忽明忽暗。我跪在蒲团上描摹新制的族谱,笔尖朱砂滴在"萧景珩"三字上,晕开的红痕像极了那日他心口渗出的蛊毒。
"小姐,西跨院挖出个铁匣。"碧桃的声音带着颤,她捧来的匣子沾满湿泥,锁孔里插着半截鎏金剪——正是母亲及笄时用的那柄。
铜锁坠地的声响惊飞梁上燕,匣中泛黄的军报散着腐腥气。建安十七年六月初八的密函上,外祖父的字迹力透纸背:"景珩身世有异,速送琅琊阁。"
明玥的银铃铛突然从袖袋滚落,清脆声响中,我瞥见某页军报背面洇出墨痕。就着烛火细看,竟是萧景珩幼时描红的《千字文》,每个"天地玄黄"间都夹杂着苗疆蛊谱的残页。
"阿姐..."明玥不知何时蹲在身旁,指尖点着蛊谱上的图案,"这个虫虫,在景珩哥哥脖子上见过。"
夜雨敲打窗棂时,我立在萧景珩暂居的厢房外。门缝泄出的烛光里,他正用银刀剜去肩头溃烂的蛊疮,黑血溅在案头海图上,将琅琊阁的船队标记蚀成骷髅形状。
"监察司的鹰犬也会怕死?"我推门而入,鲛绡软甲下的暴雨梨花针蓄势待发。
萧景珩披衣的动作顿了顿,背上未愈的鞭伤纵横交错:"沈将军深夜造访,是为查证还是索命?"他扔来卷染血的绷带,布料上金线绣的"昭"字刺得人眼眶生疼。
我踢开滚到脚边的药瓶,琉璃碎片中混着几粒熟悉的金丸:"东海剿匪那日,你给水师营的伤药里掺了什么?"瓶底残渣遇水即沸,腾起的青烟凝成琅琊阁的莲花印。
他突然拽过我手腕按在心口,蛊纹在掌心下如活物蠕动:"沈明昭,你当真感受不到吗?"滚烫的肌肤与冰凉的玄铁面具形成诡谲的温差,"这具身子早在三年前就该化成血水!"
常王妃的惊呼自廊下传来。她手中端着的药盏应声而碎,褐色的汤药在青砖上汇成个"囚"字:"景珩你...你竟用了禁术?"
暴雨淹没更漏声,我望着萧景珩从暗格取出的鎏金匣。匣中赤玉髓雕成的婴孩啼哭状,心口插着七根银针——正是苗疆秘术"借命蛊"的阵眼。
"那年沉船案,我被钉在底舱等死。"他指尖抚过赤玉髓上的裂痕,"是琅琊阁用三千死囚的命,换我苟活至今。"
我踉跄着撞上多宝阁,阁中母亲珍藏的珐琅盒跌落。盒底暗层露出半块染血的襁褓,布料上"珩昭"二字与我颈间胎记同出一辙。
"你以为的初遇..."萧景珩扯开我衣领,蛊纹在他指尖发出幽光,"是我向阎王偷来的重逢。"
明玥的哭声刺破雨夜,她抱着被撕碎的布老虎冲进来:"阿姐!地牢...地牢里的林雪儿变成蝴蝶飞走了!"
密道阴风裹着腐臭,我望着空荡的刑架瞳孔骤缩。铁链上粘着半透明蝶翼,磷粉在火把下显出琅琊阁密语:"子时三刻,龟岛换人。"
萧景珩的玄铁剑突然架在我颈间:"沈家三十万水师,换你一夜自由身。"他掷来的海图在墙上投出鬼魅般的影子,龟岛轮廓恰似母亲妆奁里那枚带血的乳牙。
"你要用我换谁?"我攥紧袖中淬毒的银簪,"萧玉衡?还是你心心念念的..."
剑锋擦过耳畔钉入墙壁,他眼底翻涌的墨色比夜色更浓:"换那个在刑场替你赴死的傻子!"
海浪在子时变得暴烈,破浪船撞碎黑潮时,我看见桅杆上吊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穿着我的旧战甲,破碎的面具下赫然是萧景珩的脸!
"好一出偷梁换柱。"萧玉衡的轻笑自瞭望台传来,"我的好弟弟,你可想清楚要用谁来换?"
萧景珩的玄铁令深深嵌入掌心,他推我入海的力道裹挟着决绝:"沈明昭,你看清楚了!"我坠向深渊的刹那,海面炸开数十道火柱,将琅琊阁的战船照得如同白昼。
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时,前世记忆如潮水涌现。刑场大雪纷飞,刽子手的鬼头刀映出萧景珩被铁链洞穿的胸膛。他染血的口型说的不是"等我",而是"活下去"。
"阿姐!"明玥的惊呼自甲板传来。我浮出海面时,看见她举着暴雨梨花针指向萧景珩后心。而他正徒手撕开萧玉衡的胸膛,挖出的心脏上纹着与我掌心相同的蛊纹。
常王妃的暖轿在此时冲上甲板,她抛出的佛珠串在空中炸裂,每一颗都裹着雄黄粉。萧景珩身上的蛊纹遇粉即燃,他在火海中回头望我,玄铁面具熔化的瞬间,露出与我镜像般的胎记。
"沈明昭..."他跌进我怀中的身躯轻得像纸,"这次换你...好好看着..."尾音消散在海风里,心口蛊纹化作灰烬,露出深可见骨的"昭"字刻痕。
五更天的雨裹着血水冲刷甲板,我抱着渐冷的尸身跪在狼藉中。明玥递来的糖人在掌心碎裂,饴糖里裹着的不是密信,而是半枚染血的乳牙——与母亲珍藏的那枚,终于凑成完整一对。
祠堂的青砖地沁着秋夜寒露,我将半卷族谱铺展在案头,朱砂笔尖悬在"萧景珩"三字上方。烛火忽然一晃,玄色衣角扫过门槛,带着海风特有的咸涩。
"沈将军的朱砂要滴了。"他立在影壁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我笔锋重重一顿,红痕在"景"字上晕开,像极了他衣襟未净的血渍。
"监察司的狗也会怕冷?"我故意将暖炉挪远些。他袖口露出的腕骨泛着病态的青,那是蛊毒发作的征兆。
萧景珩径自坐在我对面,白玉棋罐里跳出枚黑子:"那日在龟岛,你为何不补最后一箭?"棋子叩在檀木棋盘上,惊得烛火摇曳。
我捏着白子的手顿了顿。那日他浑身是血地挡在萧玉衡面前,海风卷来他支离破碎的咳嗽:"因为我想听真话。"白子落定,截断黑子大龙,"比如你为何留着琅琊阁的密信。"
他忽然低笑,指腹着棋子上的裂痕:"就像沈将军留着那方染血的帕子?"我心头一颤——那是刑场诀别时他塞给我的,这些年一首锁在妆奁最底层。
烛泪在铜盏里层层堆积。他忽然摘下面具,露出左脸狰狞的蛊纹:"此毒名唤'长相思',每逢月圆便如万蚁噬心。"指尖划过棋盘上的残局,"沈将军可知解法?"
我望着他眉骨处熟悉的弧度,那是前世我亲手包扎过的箭伤:"以血换血,以命易命?"
"以真心换真心。"他忽然抬眼,眸中映着两世烛火,"比如你明知我故意放走林雪儿,却仍用鲛绡帐替我挡雨。"
窗外的桂花簌簌落在棋盘上,我捏碎了掌心的白子。那夜暴雨如注,我在他暂居的厢房外守到天明,看着咳出的黑血浸透三块帕子。
"萧监正何时学会了伶人作派?"我拂乱棋局,白玉棋子滚落在他脚边,"这苦肉计演得..."
"不及沈将军半分。"他忽然从怀中取出个褪色香囊,针脚歪斜得与明玥的手艺如出一辙,"建安二十三年重阳,刑部大牢最里间,有人隔着铁栏扔进这个。"
我喉间疤痕突突跳动。那是前世我被判凌迟前夜,用囚衣碎布缝的平安符,里头塞着半块桂花糕——刽子手说尸首要喂狗,我总想留点体面的陪葬。
"里头有张字条。"他展开泛黄的纸片,我熟悉的字迹写着"奈何桥上等三年",墨迹被血渍晕开,"沈明昭,你等的究竟是我,还是那个肯为你死的幻影?"
更漏声惊飞檐下宿鸟。我望着他掌心交错的伤痕,忽然记起前世合葬碑上未刻完的墓志铭。那时他躺在我亲手挖的土坑里,胸口插着我的断簪:"现在呢?萧监正又想演哪出戏?"
"演个痴人。"他忽然将香囊系在我腰间,"演个偷了你两世眼泪的贼。"指尖触到鎏金剪刀的瞬间,我们都僵住了——那是母亲大婚时的嫁妆,此刻正抵在他心口。
"解药在何处?"我听见自己声音发颤。他心口的蛊纹己蔓延至颈侧,像株妖异的曼陀罗。
"在你妆奁第三层暗格。"他忽然咳嗽起来,暗红溅在族谱上,"紫檀盒里的雪参丸...能缓三日..."
我猛地起身,博古架上的珐琅瓶应声而碎。原来他早知道我每夜往他汤药里添的解毒散,原来那些佯装昏迷时攥紧的袖角不是幻觉。
"为何不说?"我盯着他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用我及笄时的发带编的。
"沈将军可曾给过机会?"他重新戴上面具,声音闷在玄铁里,"每次开口,不是刀剑相向就是冷嘲热讽。"棋子突然在掌心裂成两半,"就像此刻。"
五更梆子穿透浓雾,我望着他踉跄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龟岛那场大火。他把我推下船舷时说的那句"活下去",与前世刑场上的口型重叠成惊雷。
"萧景珩!"我追出门时,晨露打湿了族谱末页。他驻足在满庭残桂中,肩头落花堆积成雪。
"东海最深的漩涡里埋着琅琊阁的罪证。"他没回头,"若三日后我回不来..."喉间溢出的笑比秋风更涩,"劳烦沈将军在族谱上添句'亡夫'。"
我攥着香囊的手几乎掐出血来:"凭什么?"
"凭你前世在我坟前埋了坛女儿红。"他终于转身,面具缝隙里漏出一点星芒,"凭你今生...今生在祠堂偷看我换药。"
朝霞刺破云层时,我们隔着三丈秋色对望。前世他饮鸩前求的合卺酒,今生我藏在妆奁底的婚书,都在此刻化作满庭桂雨。
"要死也给我死远些。"我掷去装有雪参丸的玉瓶,"沈家祠堂不供外人牌位。"
他接住药瓶的瞬间,我瞥见掌心未愈的灼伤——正是那日他为我挡下火油时留下的。宿命在我们之间织就的网,终究比蛊毒更缠绵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