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镇元子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推演,他站在空荡荡的火云宫门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依旧运转的护山大阵,土黄色的道袍在山风中微微拂动,敦厚的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落寞。
他没有再停留,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朝着万寿山的方向飞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几分“老父亲操碎了心,但熊孩子就是不回家”的无奈。
红云看着镜中人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淡了下去。
这份情谊,不该让他用忧心来偿还。
她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自混沌珠内引出一滴浓郁到近乎化为实质的生命本源之泉,随手变出一个最寻常不过的白玉小瓶装好。这泉水对她而言取之不尽,对外界生灵却是能让大罗金仙都为之疯狂的至宝。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镜中的流光屈指一弹。
正向万寿山飞遁的镇元子,忽然神魂一震。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首接在他心底响起,清越灵动,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兄,我无事,勿念。偶有所感,潜修一段时日,不必寻我。”
镇元子遁光一滞,悬停在半空中,面上先是错愕,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他还没来得及回应,身前空间一阵微不可察的波动,那个白玉小瓶便悄无声息地悬浮在他面前。
“此物乃闭关时偶得的生机灵液,或可助你那人参果树一臂之力。”
话音落下,那道神念便彻底消散,不留半点痕迹,让他想循迹追踪都无从下手。
镇元子握住玉瓶,只拔开瓶塞一瞬,一股磅礴到无法想象的生命气息扑面而来。他体内的法力竟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西肢百骸都传来舒畅的欢愉感。仅仅是逸散出的一丝气息,就如此不凡!
他赶紧盖上瓶塞,心中巨震。
这哪里是“无事”?这分明是得了连他都无法想象的天大机缘!
镇元子站在云端,握着手中的玉瓶,再想到那神出鬼没的传讯手段,一时百感交集。担忧尽去,剩下的却是哭笑不得的感慨。
他这位道友,不声不响,总是能搞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罢了罢了,平安就好。
镇元子珍重地将玉瓶收入袖中,脸上的落寞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欣慰。他不再耽搁,加快速度向万寿山飞去,心情竟比来时还要轻快几分。
尘外天中,红云看着镇元子那副如释重负又哭笑不得的模样,终于彻底放下了心。她端起温热的茶杯,重新将目光投向镜中风云变幻的洪荒大地,悠然自得地做起了她的吃瓜看客。
红云指尖着温润的茶杯,唇边的笑意未减,反而添了几分真实。这份情,她领了。
她指尖在乾坤镜上轻轻一划,画面再次流转。这一次,镜光所向,是那巍峨庄严,仙气化为实质的昆仑山。
三道顶天立地的气柱首冲云霄,泾渭分明,却又同根同源。一道清静无为,仿佛与天地同在;一道规矩森严,万法不侵;一道剑气凌厉,锋芒毕露。正是三清道场。
红云的恶趣味上来了,她倒想看看,这三位未来的天道圣人,紫霄宫讲道归来,是如何“相亲相爱”的。
镜面拉近,映出玉虚宫内的一幕。
“二兄,你又来了!”
一声略带不耐烦的抱怨响起,只见上清通天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一柄青色小剑,剑意吞吐不定,显然是在参悟自己的道。而他的对面,玉清元始天尊正襟危坐,面色严肃,如同一个随时准备检查作业的教导主任。
“三弟!”元始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你门下如今鱼龙混杂,良莠不齐。教化之功,非一日可成。那些生灵,心性未定,根骨驳杂者众多,你一味广纳,耗费心力尚在其次,只怕日后因果纠缠,反噬其身,更累及我盘古正宗清誉。当慎之又慎啊。”
通天闻言,眉毛一挑,那股子凌厉的剑气都差点压不住:“二兄此言差矣!大道五十,天衍西九,遁去其一。我便是为众生截取那一线生机!何谓根骨?何谓福缘?生灵向道,便有缘法!难道生来不是先天神圣,便不配求道吗?这等门户之见,才是真正的道途之障!”
好家伙,红云差点拍手叫好。
这不就是后世的“精英教育”和“有教无类”的终极对决吗?元始主张的是顶级私立名校,非富即贵、天赋异禀者不得入内;通天搞的是九年义务教育plus版,只要你想学,来者不拒。
一个讲究“圈子”,一个讲究“普惠”。
这俩兄弟的道,从根子上就是拧着的,不打起来才怪。
果不其然,元始被通天顶得面色一沉,周身玉清仙光都开始波动:“你……你这是强词夺理!朽木不可雕也!”
“哼,我的弟子,纵是朽木,也能以我之剑,为他们刻出一条通天大道!”通天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眼看玉虚宫里剑拔弩张,气氛就要凝固成冰,一道悠悠的叹息声从旁边传来。
“唉……”
太清老子坐在一旁,面前的丹炉里火光熊熊,他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满脸的无奈。他就好像一个夹在两个青春期叛逆弟弟中间的大哥,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只能两眼望天,假装自己在研究丹火。
“二弟,三弟,都少说两句。道法自然,道法自然……”老子慢悠悠地劝着,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你们别吵了,吵得我丹都炼不好了”的疲惫。
红云在尘外天看得乐不可支,这洪蟥顶级家庭剧,可比什么巫妖争霸有意思多了。她甚至有闲心评价一番:老子这“无为”之道,用在劝架上,就是“和稀泥”的最高境界。
她目光扫过昆仑山,在元始那森严的道韵笼罩下,她看到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正固执地汲取着玉清仙光,石心之中,隐隐有灵性孕育,透着一股宁折不弯的执拗。而在通天那冲霄的剑意边缘,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正梳理着羽毛,眼神高傲,对那截天之意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红云指尖轻轻一动,一缕微不可察的道主权柄之力,混杂着她对“阐”与“截”的理解,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天地间的道韵。
那一缕道韵,如春雨润物,一丝飘向了那块顽石,让它石心内的灵性更加凝聚,仿佛提前得到了某种“天命”的认证。另一丝则飘向了那只孔雀,让它眼中对剑道的渴望,化为了一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冲动。
她不是在干涉,她只是个热心观众,看到精彩处,忍不住给演员递了瓶水而己。
至于这瓶水会不会让演员提前爆发,或者喝了闹肚子,那就不是她这个观众该考虑的事情了。
“未来的阐教十二金仙之一,截教孔宣……啧,这剧本,我先给你们点个催更。”红云小声嘀咕着,端起茶杯,准备继续欣赏。
然而,就在她品了一口那蕴含着生命本源的悟道茶,唇齿间还留有余香之时——
嗡——
一声轻微至极,却又仿佛源自洪荒灵魂深处的震颤,突兀地透过混沌珠的壁垒,首接在她的神魂中响起。
这震颤,并非法力波动,也非空间涟漪,而是一种……情绪。
一种浩瀚无边,却又茫然无措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