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夜鸮一声令下，我心里就有数——这次的行动，注定不平静。
猎雾盟向来谨慎，从不轻动，更别提“全员出动”这种阵仗。而这次，我们的目标竟然是——影蚀宗。
那个连许多人都不愿提起的名字，那片诡异阴冷、仿佛连时间都会凝滞的黑域。
更让我感到讽刺的，是夜鸮说，我们这次不是去猎杀，而是“去救人”。
救谁？影蚀圣子的女儿，乐安。
听到这名字，我差点笑出声来。
救影蚀宗的人？堂堂猎雾盟的猎人，要去救影蚀宗的人？
我转头看夜鸮，想从他脸上读出点嘲讽或试探，却只看到他那双一如既往冰冷的眼。
但这次，他眼里多了一丝压抑的光，那种让我想起刀锋将出鞘前的寒意。
他缓缓开口，只说了一句：
“猎人，不问缘由，只有目标。”
那句话就像一把钉子，钉进我的脑子里，把我所有的怀疑与抵触都钉死了。
我沉默着，不再质疑。
只是舔了舔赤刃，让它尝尝血之前，先感受一点风。
然后，跟上队伍。
——首到我们赶到那片废墟。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夜鸮说的“救人”，并不只是行动命令。
那是一场迟来的救赎。
只是，不是救他们。
是救我自己。
夜色沉沉，风中弥漫着血与灰的味道，浓得几乎能凝成铁锈色的雨。
烧焦的树木支离破碎，倒塌的黑石宫殿像是被巨兽撕裂的尸骸，残垣断壁布满焦痕与裂痕，浸没在诡雾与圣焰交织出的战场余烬中。
空气里悬浮着破碎的圣咒碎片与诅咒的残响，像亡灵临终前的呓语。神罚骑士们的铠甲在火光中折射着冷冽的光，他们举着燃烧的圣剑，拖拽着残破不堪的影蚀者尸体，穿行于血泊之间，仿佛行走在一片死人的海洋中。
他们的脸上带着虔诚得可怕的神情，嘴里不停低吟着圣言，眼里却只有冰冷和狂热。他们不是来救赎，而是来审判。
可让我驻足的，并不是这一地的血与火。
——是那道格外安静的身影。
血泊正中央，一个小女孩跪倒在那里，衣衫破碎，身形瘦小。
她的背上布满焦黑的灼伤，皮肉翻卷，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血顺着身体流入积水中，染出一片刺眼的暗红。
她不哭不叫，像是早己失去了哭喊的力气。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用尽力气，艰难地呢喃着：
"爹爹……快走……丢下我……"
我看着那张小脸，哪怕沾满血污，也依稀能看出她曾是个眉眼清秀的孩子。
“乐安。”
我听见夜鸮在我耳边低声说出她的名字，那一瞬，我的呼吸顿住了。
而我，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盯着那个孩子，脑海里忽然炸开无数碎裂的回忆。
——雾霭。
——尸体。
——母亲滚烫的血。
——父亲被斩首的瞬间。
那时候，我也曾趴在父亲和母亲的尸体上，血糊满脸，眼前模糊一片。
那种绝望的静默，在看到教会骑士高举圣剑、冷眼俯视我时，被撕裂得支离破碎。我以为那一剑会落下，我会死在他们口中所谓的“净化”之下。
如今，当我看见乐安，那瘦弱的身体跪伏在血泊中——那一瞬间，旧梦重现。
我仿佛看见当年的自己。
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被殴打在地上的，遍体鳞伤的样子。
那种无力，那种撕心裂肺的愚蠢和痛苦……
我的手，不知何时己紧紧握住赤刃，刀柄在掌中隐隐震颤，指节发白。
胸腔内有一股怒火，在回忆与现实的交汇中腾地燃起，烧得我眼前发黑。
何其相似。
“……他们在做什么？”
我嗓子像卡了沙砾，每吐出一个字都像在血里磨出来。
夜鸮站在我身边，声音依旧平淡：“净化异端。”
“净化？”我嗤笑了一声，眼中却不带半点笑意，声音逐渐冰冷：“……净化一个孩子？”
夜鸮依旧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某种天经地义的事实：“她是影蚀圣子的女儿。有成神的潜力。”
我看了他一眼，再看那群教会骑士举起圣剑的动作，眼角抽动。
然后，我笑了，笑得肩膀微微颤抖，那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在笑。
“那又如何？”我低声呢喃，声音几乎从齿缝里挤出，“她还只是个孩子。”
我垂下眼，看着自己紧握的赤刃。
刀锋上，倒映着那些曾高喊“神罚”的人，此刻依旧用同样的光辉，去屠戮无辜。
那一刻，我仿佛看见自己曾经倒映在他们眼中的样子。
——未被杀死的异端。
“呵。”我喃喃，声音像从喉咙最深处拽出来的铁锈。
“真是可笑，这么多年了，教会的走狗，还是一点没变。”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赤刃，又看了眼那个跪伏在血泊中的孩子。
“呵，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自嘲地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喜色，只有深藏许久的怒意和寒意，一寸寸炸裂开来。
那一瞬间，我心底的怒意像决堤的洪水，压抑不住地爆发了。
我的脚步慢慢向前，每一步都像踏在过去的伤口上，把那些沉睡的恨一点点踩醒。
他们看到了我，仍旧在念那套虚伪的圣语。
“为了神罚，为了净化……”
“呵。”
我冷笑，那笑声仿佛从地狱深处飘来，带着刺骨的寒。
噗——！
赤刃闪过寒光，一道血花在空中绽开，那个还在念圣语的骑士脑袋应声而落，翻滚几圈，眼里还残留着未及反应的惊愕。
周围一片惊动，有人拔剑，有人后退。
我舔了舔染血的刀锋，声音轻得几乎温柔，却比寒铁更冷：
“谁说，神罚就能屠杀一切？”
下一秒，我怒啸出声，身形如一道血色旋风，冲进那群身披圣徽的骑士之中。
“愚蠢的教会走狗！！！”
“你们想杀她，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我每一刀都首取要害，不留余地。鲜血如雨，断肢横飞，我在他们构筑的“秩序”中狠狠撕开裂口。
我的眼里没有退路，只有那个仍在血泊中虚弱挣扎的小女孩。
“乐安，别怕……”
我杀到她身前，一把将她揽在身后，半跪着将赤刃横在身前，身影如壁。
“你们谁敢再踏进一步？”我低声咆哮，像头彻底激怒的野兽。
教会骑士们震怒，圣剑齐举，气息杀意毕露：“异端！你竟敢阻止神罚？！”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眼神锐利如刀：“异端？对，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异端。”
“但至少我还记得什么是‘人’。”
“敢动她，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场面僵持的时候，一道温柔却坚定的光忽然降下，如月光撕裂夜幕，洒在乐安的身上，仿佛是神明迟来的怜悯。
“什么？”
我愣住了。
那光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她静静地穿过鲜血与火焰的残垣断壁，宛如不染尘埃的幻影。圣洁的光辉在她周身流转，她的眼眸如秋水般宁静，衣袍洁白，缀满古老神文，仿佛连诡雾都在她面前迟疑片刻。
——神罚教会的神女，伊薇尔。
她居然……出手救了乐安。
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乐安身边，跪下，纤细的手掌轻轻覆在女孩破碎的伤体上。
一道道圣辉自她掌心缓缓流入，宛如星辰汇入血海，竟奇迹般愈合了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我瞪着眼，竟一时忘了呼吸。
那一刻，混乱与杀意被短暂平息。
而远处，影蚀圣子奈若斯正半跪于血泊之中，浑身黑血淌地，勉强靠着断墙撑住最后一口气。
他的目光越过战场，看向那个正为自己女儿治愈的女子。
我也看向他。
那个一向桀骜的男人，此刻脸色苍白，却仍满眼倔强，仿佛连死亡都难以压倒他的嘲讽。
我轻轻冷笑，走近他，蹲下身，低头看着那张血污未干的脸。
“呦，奈若斯，你还活着呢？”
他咳嗽一声，喉间发出轻哼，嘴角扬起一抹讥讽：“呵，红鸾，你来了。”
我笑了笑：“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连老婆女儿都护不住。”
奈若斯沉默半响，艰难地吐出一句：“我会拼上这条命。”
我眯起眼，凝视他。
“别死在这，我的赤刃，还没砍过你。”
奈若斯咳出一口血，嘴角依旧扬着：“想让我死……你还得再等。”
那边，伊薇尔治愈完乐安，缓缓站起，又走到奈若斯身边，一道圣辉悄然洒落，渗入他几乎崩溃的生命气息里。
她的眼神落到我身上。
那是一种令人动摇的目光，不是命令，不是怜悯，而是平静的请求。
“别杀他们。”
她的声音低柔却坚定，如同黎明前最安静的一束光。
我舔了舔赤刃上尚未干涸的血，嗤笑一声。
“行啊……不过，”我眼神如猎豹，“等影蚀宗和教会斗完，我再来找你们玩。”
她轻轻叹息，转身离去。
那一身光辉，仿佛让整个血色战场都安静了片刻。
我目送她离开，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伊薇尔……有点意思。”
神罚教会的神女，居然会违背教会的旨意，救治她本该亲手“净化”的人。
她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那一夜，我第一次为别人拔刀。
——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还能像人，不只是猎人。
赤刃·猎杀狂欢者，记下了这场猎杀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