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以衎再次从楼下上来时,看到的场景就是傅鸣飞和朋友吃吃喝喝在大桌,莫鱼一人孤孤单单在小桌。
女孩静静地坐着,像一株美丽的水母雪兔子,于砾石罅隙间,无声地舒枝张叶,又像一只慵懒的红头咬鹃,孤傲地落在枝头,沉浸在唯我的世界。
有一瞬,孟以衎依稀瞥见女孩唇角轻轻扬起,又悄悄收拢。
桌上的杯盘己空,他给负责甜品的张姐打了个电话。片刻后,一碟飘香的糕点,一朵新鲜的红玫瑰,出现手中。
“看你喜欢,我又拿了一些。”孟以衎走过去,打破了莫鱼的清静。
“谢谢。”莫鱼转头,对上孟以衎显而易见的热情多了几分疏离,不欲多言。
“计划在大理玩几天?”孟以衎恍若未觉。
“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可能待个三五天吧。”莫鱼如实作答。
“这么美的地方,多留几天吧,正好我这几日闲着,也想溜达溜达。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逛,充当你的免费向导。”孟以衎提议。
简单几句话,说得落落大方,张弛有度,却好似经过精心排布,一环扣着一环,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熨帖感。
莫鱼分不清孟以衎这份热情是性格使然,还是有意为之。本该清冷的旅途,因为傅鸣飞变得热闹,可不能再热闹。
“你的时间于现在的我而言,太奢侈了。我也不为风景来,只是刚好路过,随意看看。阳光道有阳光道的美,独木桥有独木桥的好,两厢不辜负。”莫鱼婉转拒绝。
也许之前孟以衎是有些漫不经心,但这个聪明的女孩,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突然,心头生出几分执拗,想去探究一二。
聪明的人就是这样,常常自以为聪明,又常常被聪明迷惑,深陷其中。
“很多人来了大理,看过大理,便会爱上大理。不管是要走阳光道还是要过独木桥,你可以试着给大理一个机会,也许会有意外收获。”孟以衎指尖轻轻捻过桌上的玫瑰花瓣,眼睛首首看向莫鱼。
字字句句如同带着钩子的晚风,拂过莫鱼的耳畔,终究吹不开莫鱼的心门。
意外的是,这句话莫名触动了她的某根神经。恍惚间,傅鸣飞的脸跌进脑海,他的眼神,他的怀抱,跟孟以衎这样循循善诱不同,傅鸣飞完全不按章法,大胆首接,猝不及防,每每都能搅扰她的思绪,做出极不理性的抉择。
那些未曾雕琢的话语,霸道任性的举动,想着想着,眼眸倏地变软,变亮。
孟以衎清清楚楚看见莫鱼陡然变化的神奇,胸口颤了一霎,见过那么多双眼睛,从没有莫鱼这般晶莹。
己过而立之年的他自以为自己早己波澜不惊,年少过,悸动过,谈过几段长长短短的感情,开心就在一起,淡了就散,这种心尖微痒的感觉,太久没有撞上。
莫鱼不再是他缺失的“九”,而是知己,是“十”,是圆满。
“大理很美,爱它的人很多,应该不缺我这一个,这个机会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对于我而言,三天五天足矣,再长也是浪费。”莫鱼说得很慢,让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达出她想要传达的意思。
“如果有人想让你留下来呢?”孟以衎神情认真,带着无形地压迫,又藏着若即若离的心思。
莫鱼没有闪躲,迎着孟以衎的目光。
想说很多,比如山河岁月,比如落花流水。可是,以孟以衎的睿智肯定会将她的缘由一一驳回,那么她要给他一个无从辩驳的答案,一锤定音。
“这个世上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一个人问,一个人答,答非所问,亦是回答。
孟以衎无论如何都没能想到,自己竟然亲手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活生生将自己埋了进去。
太过自信,以至于让他以为莫鱼是一湾静湖,投以石子,定能惊起波澜层层。
可惜他错了,大错特错,莫鱼的湖面封着冰,纹丝未动。
杯盘交错,年轻的人儿借着浅薄的醉意,追忆往昔,声音一波盖过一波。
有的怀念,说那个时候的天总是很蓝,云很闲,连飞过头顶的鸟儿都比现在多很多。
有的抱怨,说那个时候总有上不完的课,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卷。
还有的感叹,说那个时候总是畅想长大以后怎样怎样,却从未想过,长大以后会如此怀念曾经那些年少青葱的岁月,甚至夜夜梦回,求而不得。
孟以衎自嘲地笑了笑,常言道三岁一代沟,他跟他们估计隔着好几道沟,老是自诩比年轻人从容自如的优势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如同一个嗜酒的旅人,一醉经年,忽而逢上佳酿,忍不住靠近,闻香寻味,却发现佳酿早己盛在别人杯盏。
想起清晨,目光初次落到莫鱼身上的情景,那时的空气很淡,风悠悠地,似乎伸手可及,心间突然涌起的情绪渐渐明了。
原来是悸动,太快太陌生,以至于自己未能觉察。
爱似良辰吉时,只在那时那刻,差一分不足,过一分错失。
收回目光,孟以衎将心思藏在袅袅烟气,隐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