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六年西月,赵王司马伦的鸾驾在羌笛悲鸣中驶离雍州。金装玉裹的马车后,跟着三百车"战利品"——漆县粮仓最后的口粮、冯翊匠坊的百炼钢,还有孙秀强征的三千"劳军妇"。
解系独跪渭水畔,将赵王丢弃的断箭投入浊流。箭杆"河内孙监制"的烙痕,在血色夕阳里宛如未愈的疮疤:"传令各郡,本官要再上《诛秀疏》!"
洛阳南宫的冰鉴腾起袅袅白雾,贾后指尖划过解系第八封奏疏。绢帛边缘的羌人血指印己凝成紫黑,与赵王进献的珊瑚树辉映成诡谲的画卷。
"解刺史是要逼宫么?"孙秀突然从屏风后转出,腰间新佩的并州玉带钩叮当作响,"连南匈奴单于都按了手印,真当自己是卫霍再世?"
张华握着的麈尾突然折断。殿外忽传急报,幽州突降冰雹毁田万顷,刺史王浚的求援奏章里,混着份弹劾解系"拥兵自重"的附件。
五月廿七,解系布衣单骑巡查潼关。守城士卒惊见昔日金甲战神竟着粗麻短褐,手中丈量城墙的竟是把旧镰刀——刀身"并州丁戌"的铭文,正是刘昀所赠的农具改制。
"使君...不,解公!"老戍卒突然捧出陶瓮,瓮中藏着百户军眷的联名血书,"孙秀那厮克扣的冬衣钱,弟兄们凑回来了..."
话音未落,关外忽起狼烟。郝度元的先锋马队竟扛着晋军旌旗,为首者金甲映日——分明是赵王亲卫装扮!解系夺过角弓连发三矢,箭箭穿透敌军咽喉,却见尸身内襟露出孙秀府徽。
七月初九,罢官诏书抵冯翊那日,渭北突降冰雹。解系当庭解下刺史印绶,忽然挥剑斩断官袍——锦缎裂处露出暗藏的雍州布防图,浸透三年心血。
"取我私甲来!"他在府库前焚尽官牒,火光中重披元康三年的旧战袍。甲片间塞着的,竟是刘昀所赠《御胡策》残页,边角处新添崔蘅所写药方:"防风二钱,可御朔北寒刃。"
当夜,二十轻骑冒雨出城。解系单骑断后,手中钩镰枪挑飞追兵火把。潼关守将突然打开侧门,瓮城暗渠里游出三百死士——皆是曾被孙秀构陷的退伍老卒。
洛阳南宫的冰鉴腾起袅袅寒烟。贾后指尖着解系新呈的玉带钩,钩身"忠正"二字己磨得发亮——这是三日前八百雍州将士联名血书的信物。
"解刺史又上表了。"张华展开的绢帛浸透渭水腥气,末尾三百羌氐指印如朱砂梅绽开,"此番连匈奴别部都愿作保..."
贾谧突然摔碎冰鉴,飞溅的冰块中映出孙秀的密信:"解系在冯翊私铸兵器,其心可诛!"鎏金案几上,并排摆着赵王献的"祥瑞"——尊青铜弩机改制的酒樽,机括处还沾着羌人血渍。
解系跪在太极殿前时,朱雀门正飘起今夏第一场雨。他怀中揣着卷《救荒策》,边缝处刘昀的批注己被雨水晕开:"屯田之法,首在安民。"宫墙外忽有老卒击筑而歌,唱的竟是当年解系戍边时的《无衣》。
"解爱卿可知这金墉城的典故?"贾后螺钿护甲划过解系官袍,五梁进贤冠的垂珠簌簌作响,"当年曹魏囚禁汉献帝..."
"臣只知金墉城乃洛阳屏障。"解系突然昂首,雨水顺着脖颈流进锁子甲,"半月前郝度元在此折戟,靠的是三万将士血肉,非关天象祥瑞!"
话音未落,黄门侍郎捧来赵王新贡的"百胜鼎"。铜鼎内烹着所谓羌酋首级,细看竟是剃发染面的汉人流民。鼎耳系着的玉牌忽地断裂,露出孙秀笔迹:"解系通敌铁证在此。"
雍州军帐内,副将韩猛正用战袍擦拭解系的佩剑。剑身倒映着案头未写完的《平羌十策》,墨迹被漏雨洇成渭河支流。帐外忽传圣旨,八百亲兵齐跪雨幕,甲胄碰撞声压过惊雷。
"解系跋扈擅权,着即免官..."传旨太监的尖嗓在霹雳中扭曲。韩猛暴起夺诏,却发现帛书背面盖着赵王私印——这是用并州进贡的"隐墨"所书,遇水显"杀"字。
雨夜,解系布衣单骑出营。身后突然亮起火把长龙,三千戍卒解甲相送。老卒捧来碗浑浊的"断头酒",酒中沉着的竟是各营撕下的军徽残片。
"诸君珍重。"解系饮尽血酒,忽然扯开衣襟——胸膛旧伤拼成并州山河图,"解某此去,望尔等守好渭水粮道!"
长安郊外的草庐飘起炊烟时,解系正用断剑在竹简刻《戍边录》。忽有稚童叩门,奉上陶罐装的"百家米",罐底黏着带血羌文:"将军活我部落,此粟当还将军。"
暗夜,孙秀的刺客踏碎草庐篱笆。解系挥动劈柴的斧头,招式竟是当年在冯翊大破羌骑的"断水刀法"。当最后一个刺客毙命时,柴堆里滚出个桦皮筒——里面装着刘昀改良的连弩图纸,边角处批注"赠守土者"。
七月流火,洛阳西市斩了个"通敌叛将"。百姓争睹的囚车上,韩猛甲胄尽褪,背脊刺着渭水防务图。刽子手鬼头刀落下的刹那,二十支鸣镝突然破空——羌人死士劫走尸身,雪原上留下行氐文:"雍州义士,当归渭水。"
解系闻讯那日,将毕生兵书付之一炬。灰烬飘向并州方向时,他忽然对老仆笑道:"且备笔墨,我要给刘明煦写封书信。"
暮色中,信使的马蹄惊起渭河沙鸥。解系望着南飞雁阵,忽觉卸甲后的月光竟比铠甲更冷——那轮照着洛阳金墉城的月,此刻正浸在韩猛未寒的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