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杜弢身着那身象征囚徒身份的素服，与其同样灰头土脸的部将们，在姜昭麾下铁甲押送下，缓缓北上襄阳。那里等待他的，将是六州都督山简的最终裁决——一个早己注定、只是披着“太守”虚名的结局。
姜昭所部的兵锋并未停止，而是迅速分兵扼守要隘，会同荆州刺史派来的官员，接管、整编杜弢留下的坞寨水营，清查库藏，登记人口，恢复基本秩序。江陵军前，庞大的水陆联军开始收拢，肃杀之气渐渐淡去。
然而，刘昀深知，此刻远未到高枕无忧之时。最大的不稳定因素，恰恰就汇聚在江陵城外——是那些翘首以待、因战事速定而未能放手劫掠的蛮兵！
武陵五溪蛮兵，沮漳七寨山蛮，总数五百余悍勇壮士，在城外大营中显得颇为“委屈”。
他们响应山简招抚和刘昀军令而来，本想在扫荡杜弢老巢时大抢特抢一番，以弥补此前杜弢之乱的损失。
谁知杜弢降得太快！
姜昭接管水寨时又严令禁止劫掠，这让习惯了靠战利品犒赏部属的蛮酋们有些难以向下交代，脸上自然露出不豫之色。五溪蛮酋甚至在几部头目的私下抱怨下，数次向刘昀麾下将领暗示“将士辛苦，不可空手而归”。
这种躁动，刘昀早己心知肚明。乱世之中，这些生猛剽悍的山林力量，用好了是盾，抚不好就是乱！他立即行动。
数日后，春风和煦。江陵城西临时辟出的大校场，铺开了盛大的“酬蛮军宴”。校场一端设军帐主位，下方左右则按部族排开了数十席长案。
没有寻常官宴的丝竹管弦，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巨大篝火堆和烤得滋滋冒油的整猪、整羊！烈酒用粗陶大碗盛满，一坛一坛地堆积如小山。
刘昀并未身着戎装铠甲，而是一身彰显安南将军威仪的朱漆常服，端坐主位。待各部头领到齐，他率先举起一碗烈酒，声音洪亮，极具穿透力：
“酋长！诸位洞主、寨主、长老！诸位荆南的勇士们！”刘昀的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或桀骜、或沉稳、或带着期待的蛮族面孔。
“荆南大患杜弢，赖诸位勇士披荆斩棘、引路驱驰、临阵威吓，方使其闻风丧胆，穷途速降！此一役，尔等之功，足以勒石江畔，昭告天下！”
话音方落，早有准备的亲兵抬着一个个沉重的木箱鱼贯而入！
“本将奉六州都督山公之令，践行前诺！今酬军功，赐赏如下！”
箱子在案前打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亮光闪闪的崭新铁器！ 足量的铁犁、铁锄、铁斧头！这对生产力落后、铁器稀缺的山蛮而言，价值远超金银！
白花花的官盐与青黑色的茶砖！ 盐！是比金子还硬的硬通货！茶，则是山民提神去瘴的珍品！
色彩鲜亮的厚重绢帛与麻布！ 足够给有头脸的族人添置体面衣物。
数量不小的铢钱！ 可在市集采买所需。
“此乃按各部所出兵力、所立功劳，论功行赏！”刘昀大手一挥，一一念出大小头目的名字，每念一人，便有亲兵将属于他们及其本部的一份厚礼抬至其案前！
五溪蛮酋看到这么多铁器和盐，脸上原本的几分不悦瞬间被巨大的喜悦取代！他霍然起身，拍打着结实的胸膛，声如洪钟：“刘将军痛快！山公讲信用！哈哈哈哈！”他周围的五溪勇士们也纷纷拍桌跺脚，兴奋异常。
沮漳蛮首领则更谨慎些，仔细检查着铁器的质量，但眼中的满意和惊喜也掩藏不住。他们向刘昀抱拳施礼：“谢山都督！谢将军厚赐！”
这仅仅只是第一部分！ 刘昀微微一笑，再次抬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诸位且慢欢喜！山公与本将所承诺者，并非止此！方才所赐，乃此次战功之酬！”
他语气郑重，抛出更具分量的承诺：“山公早有明令：凡归顺朝廷、助平杜贼者，皆免除其一岁赋税徭役！准开山中互市！特许盐、铁官卖权入尔等所属山寨！”
“更有甚者！”刘昀提高了声音，“尔等助顺有功，岂能无名？本将军己奏请山公并报朝廷：授五溪酋长为‘武陵西道巡阅使’（名义上协助官府巡查武陵郡西边通往五溪的道路，为羁縻虚职，只能协助，没有实权）
授蒙磐帅为‘沮漳水路安抚使’（同理）其余各部立有微功之洞主寨主，皆按功劳大小，授朝廷命官之衔！”
此话一出，全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巡阅使？”“安抚使？”这些虚衔，对朝廷而言微不足道，但对这些身处山林、习惯上被视作蛮夷的部族首领而言，却是梦寐以求的名分。
有了这层朝廷皮，他们在本地的话语权将极大提升，更能光明正大地与官府打交道，获取利益！尤其是那免除一年赋役、允许开互市、特许盐铁买卖权，更是实打实、惠及全族的长久大利！
气氛瞬间达到了顶点！觥筹交错，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蛮兵们原有的那点“未尽兴”的怨气，早己被远超预期的丰厚回报和光明的未来冲得烟消云散！
酒酣耳热之际，刘昀召本地蛮族等几个最重要的首领上前，声音温和却清晰可闻：“杜弢虽降，荆南初定。然流寇散勇，或潜藏山林泽薮，或勾结小股宵小作乱，祸患不绝，百姓难安。山公与本将军，有赖诸位！”
五溪蛮酋把胸口拍得砰砰响：“将军放心！交给俺们！俺们比那些官军更熟林子水路！谁敢作乱，俺们收拾他！”
蒙磐帅也沉声应道：“我等各部勇士，愿为将军、为山公分守各处险隘要道，监察不法，绝不容杜贼余孽死灰复燃！”
这正是刘昀想要的。他满意地点点头：“善！有诸位勇士保境安民，南土可定！”他示意亲兵再次添酒，与几位首领碰杯，算是定下了这些归顺蛮部在未来荆南防卫体系中的位置——成为官府监管下的地方民防力量。
盛大的酬军宴持续到深夜。当铁器、盐帛、铢钱被各部小心翼翼、喜气洋洋地装上大车骡马准备运回山中时，江陵城内外，终于弥漫出久违的安宁与期待。荆南的动荡因子，在厚赏与羁縻下被暂时消解，化作了守卫承平的力量。
月挂中天，清辉遍洒。刘昀回到临时的州牧府邸，望着南方星野，眼底深处却难掩一丝疲惫，更多的是大患暂息的慰藉。
他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将目光投向更深处——整顿江陵乃至整个荆州的基本盘，积蓄下一次起航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