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昀整合天威人势编织的罗网甫一张开,便己将杜弢残部彻底逼入绝境。
杜弢困守于湖泽深处的水寨,昔日枭雄气焰尽失,唯余惶遽。他惊恐地看到:
荆南沿岸坞堡豪强壁垒紧闭,拒其如蛇蝎。 “借粮”队伍或被箭矢逼退,或遭无情歼灭。
五溪、沮漳诸寨尽数倒戈。 他派往山中求援的使者或被绑送江陵,或遭昔日“盟友”反戈一击!寨间水道运输线频频遇袭。
斥候回报,三艘巨舰如移动山岳压境,引领着前所未有规整的庞大舟师,己然扼住主要水道出口。 赤马走舸如群鲨巡弋,铁桶合围之势己成。陆上姜昭大军在水蛮引路下扫荡依附坞堡,或破或降。
重金收买动摇蛮酋豪强的尝试彻底失败。 心腹人头反成五溪蛮人向江陵邀功的战利品。
一时八面绝境,众叛亲离!杜弢蜷缩在破败水寨内,如同病入膏肓的困兽。山简、刘昀代表的军政双重重压,己碾碎了他任何反抗的妄想。
“报——大帅!安南军前锋过巴丘!那巨舰距我外围水寨不足三十里!寨中己……己有人趁夜驾小舟潜逃了!”
杜弢如遭雷击,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完了!内溃己在眼前!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无比的恐惧与一丝毒辣的算计:“取……笔墨!快!”
他必须抢在覆灭之前,抓住一线生机!向那位可以凌驾于安南将军刘昀、真正拥有生杀予夺大权、更擅长权衡利弊进行政治处置的——六州都督山简——献上他最后的卑微!
旬日后,襄阳城,六州都督行辕。山简卧于病榻,精神却因局势明朗而稍振。侍从恭敬呈上一份由心腹密使拼死送出的绢帛降表。
“禀都督,逆首杜弢于南泽呈‘请罪降表’,由其亲信冒死送达!愿举部归顺,任凭都督发落!”侍从语气带着难以置信。
山简展开降表,杜弢笔迹潦草仓惶:
“罪臣弢,顿首泣血,谨禀都督山公明威:罪臣本一粗鄙武夫,值天下汹汹,为宵小所误,惧祸及身,失身从逆于荆襄……抗拒天兵,荼毒生灵,此乃万死莫赎之罪!今睹天威浩荡,王师所指,如日月之明,罪臣肝胆俱裂,惶恐无地……
伏念都督仁德齐天,泽被南土。恳请都督如天父再生,悯蝼蚁之求生,赦万千之性命!罪臣愿举残部倾诚归附!立散部众,献所有舟楫、粮秣、坞寨、库藏!愿亲赴襄阳辕门,枷锁请罪,生死唯命! 泣血陈情,伏惟哀怜……”
降表言辞极尽卑微、恐惧与悔罪之意,并开出了看似无条件投降的筹码:解散部众,献上所有物资地盘,亲赴襄阳领罪。
杜弢己是真的怕了,也真的绝望了,才肯献上所有资本求一线生机。至于是否真心悔悟?山简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如何以最小代价彻底解决这个祸患。
杜弢叛军战力不强 ,但荆南地形复杂,剿灭固然痛快,但困兽之斗必添损伤,更可能迟滞整个荆襄平靖的进程。
若能用一纸空文、一个虚名,便兵不血刃地解除其武装,令其散为黔首,何乐而不为?至于其生死……待其来降后,不过随意处置。
“着笔墨:天恩浩荡,许其改过。着尔即日亲率属吏、舟师头目,解甲弃械,驾轻舟十艘,径往江陵军前,听候安南将军刘昀收束!余众原地缴械待编!” 山简口述命令,声音虽弱,却字字千钧。
他略一停顿,又补充道:“另,以六州都督府之名,行文任命杜弢为——广汉(今西川遂宁县东北)太守!”
这是一着极精妙的政治棋!
令其赴江陵而非襄阳, 山简深知刘昀才是前线执行者,压力最大、功劳最著,受降必须经刘昀之手执行,方显尊重与授权。
解散部众缴械待编, 彻底剥夺杜弢最后根基。
而封广汉太守,只是给予一个看似体面、实则毫无实权的官职,此时益州尚在李雄之手,杜弢更不可能有实权。明为安抚受降者,暗则将此人置于掌控之下。
待其赴“任”,生死荣辱,尽在掌握。杜弢一介光杆虚职太守,去了也是羊入虎口。
江陵军前,刘昀同时接到了两份来自襄阳的六百里加急:一份是山简转来的杜弢降表原件;另一份则是山简的具体受降指令及那份印绶鲜红的“广汉太守”空名告身!
山简不欲横生枝节,欲以虚名换实利,以最小代价毕其功。 剿灭固然是他的首选,但若能以如此方式,兵不血刃缴其械、散其兵,生俘祸首,同样堪称完美。
这时,姜昭的快报也至:杜弢派小股使者试图行贿,己被扣押!
刘昀眼中寒光一闪,随即压下,嘴角浮现一丝冷峻笑意。此獠死到临头仍欲耍花招,但大势己定!
“遣使!”刘昀沉声道,“持山都督钧命及本将军令牌,即刻乘快舟前往杜弢水寨前,宣示都督受降之令!责令其:立即着其本人、以及其麾下所有曲长、校尉以上头目,除贴身短刃外,解甲弃械!
仅乘无武装之轻舟十艘,限三日内至江陵水寨外指定地点!其余部众原地缴械,不得妄动! 若有丝毫拖延推诿、或妄图挟带兵仗军械,立视为诈降!大军即刻踏平水寨,片甲不留!”
“末将领命!”
刘昀又看向姜昭及蒙磐等人:“尔等水陆各部,严密监视其水寨!凡有妄动兵戈、或超期不至者——攻!但若是其按令而至……”
他掂了掂手中那份“广汉太守”的告身,冷冷道:“便‘恭迎’这位杜太守上岸!缴其械!囚其众!其寨中余众,即刻接管缴械!凡拒者,杀无赦!”
“末将遵令!”众将轰然应命。只是五溪蛮酋眼中还有不甘,这样结束,自己麾下儿郎就没机会劫掠荆南了。
三日之期,转眼即至。江陵水寨外的指定江面,肃然停泊着十艘光秃秃的小舟。杜弢身着布衣,脸色灰败,神情复杂,带着他手下十余个同样惶然不安的头目弃械登岸。
岸上,是林立的甲士和森然的枪戟。广汉太守,成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却也是套在他脖子上无形的枷锁。
几乎与此同时,大军水陆并进,迅速进入杜弢弃守的核心水寨,未遇丝毫抵抗。寨中残兵依令跪伏在地,刀枪弓弩堆积如山。
一场席卷荆南多年、荼毒甚烈的祸乱,竟以如此戏剧性的方式,在六州都督一纸虚衔任命与安南将军铁腕监督受降下,落下了帷幕。
江风徐来,带着淡淡的泥腥,也吹散了硝烟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