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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从大臣府邸的朱漆大门迈出。
庞青云仰头望向那暗沉的天空，深深吐出一口气，胸腔里积压的紧张感稍稍散去。
尽管上一世他已历经这一切，可再度身处其中，每一步都似走在薄冰之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他始终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差错。
好在，今日的会面进展得极为顺利，依旧如前世那般，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
赵二虎跟在庞青云身后，满脸都是按捺不住的好奇，快走几步，凑到庞青云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大哥，你瞧那三位大人，议事的时候意见明显不统一，他们莫不是矛盾很大，压根就不属于一个派系的？”
庞青云脚步一顿，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反问道
“二虎，你觉得呢？”
赵二虎挠了挠头，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说道
“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我感觉这三位大人的姓氏里，藏着不少门道。
就说陈大人，他姓陈，这陈字，谐音臣子的臣。
陈大人麾下掌控的绿营兵，这绿营，是满清入关之时，收编的明军以及其他汉军。
绿营归兵部管辖，而身为军机处要员的陈大人。
他一路从科举的独木桥艰难走来，是典型的汉族知识分子。
所以陈大人背后所代表的权力阵营，无疑就是庞大的汉族官僚集团。”
赵二虎舔了舔嘴唇，稍作停顿，接着说道
“再讲讲姜大人，姜通将军的将。他手下的魁字营，是团练私兵，和湘军的性质类似。
这团练，乃是一种特殊的民兵制度。自1852年起，为了镇压如燎原之火般蔓延的太平军，咸丰皇帝接连任命了数百名团练大臣，命他们各自返回老家，招募乡勇、训练兵马、组建队伍。
发展到如今，地方团练已然成为清王朝军事体系中不可或缺的根基。姜大人代表的便是地方军阀势力。
然而，这些团练的军队，只认自已的大帅，根本不听从朝廷的号令。
对满清皇室而言，这些团练军阀虽说在镇压起义时能充当帮手，可实则更是潜伏在暗处的巨大隐患，稍有不慎，便可能反噬自身。”
“至于狄大人，”赵二虎继续道，
“狄，有夷狄之意，不言而喻，他代表的就是满清贵族。
你再瞧瞧他们今日在议事厅里的座位排位，首位坐着的狄大人，代表满清八旗集团；次位是陈大人，象征着汉族官僚集团；末位则是姜大人，代表地方军阀势力。
表面上看，狄大人居于首位，好似是这场权力游戏的主导者，可依我看，姜大人的实际势力怕是最为强大。
如今满清的国家暴力机器已然运转失灵，实际的权力秩序早已回归到最为原始的丛林法则——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掌控话语权，谁打赢了，众人便听谁的，狄大人作为满清贵族，我看只有虚职，没有实权了”
“特别是这次，当我提及咱们手头只有800兵力的时候，我可仔细留意了那三位大人的表情。”
赵二虎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姜大人脸上挂着一抹轻蔑的笑，在他眼里，咱们这区区800人，根本就不值一提，完全没被他放在心上；
陈大人则是苦笑，从他的神情里，我能看出他其实还是很需要咱们这支力量的；
狄大人呢，先是看了姜大人笑，他才附和着笑的，就从这细微的表情差异，便能瞧出这三位大人的立场。”
庞青云静静地听完赵二虎的一番分析，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缓缓开口
“二虎，你说的有对的地方，却也不全对。你只看到了表面，对那三位老狐狸之间的深层关系，理解得还远远不够。
上一世，我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被忽悠得晕头转向，直到最后濒临绝境之时，才真正看透了他们的真面目。”
“你觉得狄大人代表旗人势力，是军机处的老大，姜大人代表地方军阀，陈大人代表汉人官僚，其实这些想法都太过片面了。”
庞青云微微摇头，神色凝重
“依我之见，这三位大臣实则同属军机处内部的一个小团体。
他们内部或许存在分歧，平日里也会有些勾心斗角的小摩擦，但归根结底，都隶属于同一个阵营。
这个结论，你可能一时难以完全接受，没关系，且听我慢慢道来。”
“军机处，那可是一个极为庞大复杂的机构。”
庞青云负手而立
“在这权力的核心中枢里，真正手握生杀予夺大权、能一锤定音的话事人，唯有皇帝一人。
其余的军机大臣，看似位高权重，实则本质上都不过是皇帝的高级助理罢了，军机章京，大多承担着秘书和技术人员的职责。
在这其中，会设有领班军机大臣一职，统管全局。就当下而言，军机处的实际话事人，正是恭亲王奕訢。”
“如今的清朝，政治体系早已不是简单的君主一言堂，咸丰皇帝早已没有实权。”
庞青云接着说道
“国家大事的决策，是由慈禧太后、慈安太后以及奕訢组成的三人核心小组，再加上其他诸位大臣共同商议决定的内阁体制。
可你看看如今这世道，江南有太平天国的起义烽火熊熊燃烧，江淮地区有捻军四处征战，西北发生回乱，广西成立了大成国，山东有扶军，广东有洪门势力，贵州有陆大汉聚众抗争，热河有刘福汰举事，就连远在台湾的戴潮春也掀起了反旗。
大清如今深陷内忧外患的泥沼，各地的战乱如野草般肆意蔓延，数不胜数，已然是遍地开花。”
“为了应对这些此起彼伏的叛乱，军机处眼下已划分成了多个项目组。”
庞青云神情严肃，
“每个项目组各自负责镇压一处造反势力。咱们今日见到的这三位封疆大吏，他们根本无法代表整个军机处。
往多了说，他们也仅仅是军机处负责太平天国和捻军问题的专项领导工作小组罢了，离真正能在军机处翻云覆雨、拍板定案的话事人级别，还差得远。
既然他们同属一个项目小组，姜大人和陈大人身为副组长，平日里有些意见不合、搞点办公室政治，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在朝廷这个大棋盘上，在军机处的决策体系里，单就太平天国这一项目而言，他们三人的利益是紧紧捆绑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退一步来讲，”庞青云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你觉得狄大人有没有可能是满人，甚至是皇族，且自身毫无实力，只能依靠所谓的地方军阀姜大人呢？
上一世，后来咱们攻下了舒城，狄大人可是态度鲜明地站出来支持我，还承诺再拨给我五个营的兵力。
他能如此干脆利落地一下子拿出五个营的兵力，这足以证明他手里掌握着相当可观的军队，自身实力不容小觑，甚至极有可能是三人之中实力最为强悍的。”
“还有，后来你脱口而出先取苏州，再下南京的战略计划后，狄大人当场就发出了嘲笑。你想过他为什么笑吗？
南京，那可是太平天国的心脏所在，想要攻破南京，先拿下苏州，这是再浅显不过的战略常识。
可一旦咱们真的按照这个计划打起来，他们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呢？
他们根本就不想让咱们顺利攻打苏州。后来安插魁字营在咱们身边，美其名曰协同作战，实则就是为了监视我，防止我脱离他们的掌控。
如此一来，狄大人是皇亲贵胄且毫无实力的可能性，便可以彻底排除了。”
“这三位大人之所以有恃无恐，丝毫不着急结束这场战争，其根本原因就在于他们想趁着乱世大发国难财，扩充自身的实力。”
庞青云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愤懑
“从我的角度来看，如今大清朝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全国各地起义军纷纷揭竿而起，局势已然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还有人厚颜无耻地想着拖延战争、中饱私囊，这种人，绝对不可能是心系国家、忠诚于皇室的核心圈层成员。
对于这三位负责太平天国项目组的军阀而言，他们彼此之间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其他人，包括你我，都不过是他们手中利用的工具罢了。”
“虽说他们这个利益共同体内部，偶尔也会存在一些竞争和博弈。”
庞青云神色平静，缓缓说道
“比如姜大人会指使何魁来算计我，陈大人和狄大人也会设下圈套，在关键时刻让我东山再起，为他们继续卖命。
但他们之间的这种争斗，始终是有限度的，属于内部的利益分配之争，并非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所以无论是陈大人也好，还是狄大人也好。他们给我们画的各种大饼，表面上给的各种好处，其实都不可轻易相信。
他们那里闹来闹去的，都是演给我们看的。
咱们身处这复杂的权力旋涡之中，唯有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才能在这波谲云诡的局势里，寻得一线生机。”
“大哥，我们真的信服你了”
赵二虎和姜午阳同时跪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