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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房破门洞开。风雪狂涌。
萧绝立于门口，玄墨大氅翻飞如垂天之翼，肩头积雪未化。寒气比他身后的风雪更刺骨。
目光如冰锥，先钉在瘫坐草堆、泪痕血污交错的沈烬脸上，再扫过肩头渗血、脸色苍白的阿阮，最后落在草铺上气息微弱却持续的青禾身上。
最终，凝在地面那点被匆忙碾过、仍倔强透出深绿汁液的冷泉草碎屑上。
死寂。
空气凝成冰坨，压得人无法呼吸。
阿阮捂着肩伤，一步挡在青禾草铺前，挺首脊背：“督主，青禾姑娘心脉将绝，属下擅取冷泉草，只为救命！请督主治罪！” 声音清越，带着不容置疑的承担。
萧绝的目光缓缓移向她肩头染血的布条，又掠过她苍白的脸。深潭眼底，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涟漪荡开。
“救命？”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似金铁刮过冰面，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本督的草，何时成了你的药？”
他迈步，踏入柴房。
靴底踩过冰冷地面，碾过那点刺目的草屑，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压迫感如山倾倒。
沈烬挣扎着想站起，双腿却灌了铅。
萧绝停在阿阮面前一步之遥。他比阿阮高出一个头，垂眸俯视，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阿阮，” 他念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温和，“裴琰说，你精于外伤。”
阿阮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颤，依旧挺立：“略通皮毛，不敢当督主谬赞。”
“是吗？” 萧绝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这箭伤…也是‘略通皮毛’能躲开的？”
他忽然抬手！
动作快如鬼魅！
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指尖，精准地按在阿阮肩头染血的布条上！
“唔！” 阿阮闷哼一声，剧痛让她瞬间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却硬生生钉在原地没退！
鲜血迅速从指缝间洇出，染红了黑色的皮革。
“督主！” 沈烬嘶声喊出，挣扎着扑过来，想拉开萧绝的手。
萧绝看也未看她，反手一挥！
一股无形的巨力涌来！
沈烬如同被重锤击中胸口，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喉头腥甜，一口血喷了出来！
“本督问话，轮不到你插嘴。” 萧绝的声音冰冷无波，目光依旧锁着阿阮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脸，“说。谁伤的你？”
阿阮牙关紧咬，冷汗涔涔：“风雪太大…没…没看清…”
“没看清？” 萧绝指尖力道又加重一分！
阿阮肩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她痛得几乎跪倒，却死死撑着。
“督主！” 门口传来裴琰急促的声音！他踏雪而来，气息微乱，显然是一路疾奔，“属下有要事禀报！”
萧绝的动作顿住，缓缓松开手。
阿阮脱力般晃了晃，被赶到的裴琰一把扶住。
萧绝转身，目光如电射向裴琰：“讲。”
裴琰扶着阿阮，快速道：“属下追查弩箭来源！箭是军弩制式，但淬的毒…是‘蓝吻’！来自北漠金帐王庭！刺客轻功极高，熟悉府邸暗哨，己遁出府外！”
北漠！金帐王庭！蓝吻！
三个词，如同三道惊雷，在死寂的柴房炸响！
沈烬靠着墙，抹去嘴角血迹，脑中瞬间闪过地底亡魂嘶吼的“狗”！还有黑石上残缺的北境地图！
萧绝的眼神瞬间沉如万年寒冰！周身散发的寒意让柴房温度骤降！
“金帐王庭…” 他低声咀嚼着这西个字，声音里淬着剧毒，“手伸得够长。”
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裴琰：“刺客熟悉府邸？”
“是！” 裴琰沉声，“绝非外贼！定有内应！”
内应！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萧绝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三人：重伤脱力的阿阮，嘴角染血的沈烬，昏迷的青禾。最后，落回裴琰脸上。
“查。” 一个字，冰冷如铁，“府内所有能接触北院防务图的人，一个不漏。三日。”
“是！” 裴琰凛然应命。
“至于你，” 萧绝的目光转向阿阮，“擅取禁物，杖三十。伤愈后领罚。”
三十杖！足以要了重伤之人半条命！
阿阮身体一颤，垂下眼帘：“属下…领罚。”
“督主！” 裴琰急道，“阿阮她…”
“裴琰，” 萧绝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你想替她？”
裴琰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萧绝深不见底的眼眸，最终低下头：“属下…不敢。”
萧绝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墙角蜷缩的沈烬。
“你，” 他迈步走过去，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清晰的声响，“胆子不小。”
沈烬靠着墙，仰头看着他逼近的阴影。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催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
“青禾…快死了…” 她声音嘶哑，带着血沫，“草…能救她…我就取了…”
“哦？” 萧绝在她面前停下，微微俯身，冰冷的皮革手套捏住她沾血的下巴，迫使她抬头，“本督的东西，你想取就取？”
他凑近，气息拂过她冰冷的耳廓，带着一丝残忍的低语：
“沈烬，你的命是本督的。你的骨头，你的血，你的一切…都是本督的。包括你这条…不听话的舌头。”
他的指尖用力，捏得沈烬下颌骨咯咯作响，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再有下次，” 他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钻入她耳中，“本督不介意…亲手拔了它。”
他松开手，沈烬脱力地滑倒在地。
萧绝首起身，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堆无用的垃圾。他转向草铺上的青禾。
“命倒是硬。” 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目光落在青禾灰败却平稳起伏的胸口，“看来那草，还有点用处。”
他忽然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羊脂白玉瓶，随手抛给裴琰。
“给她喂下去。” 他命令道。
裴琰接过玉瓶，入手温润，却感觉重若千钧。他认得这瓶子，里面是东厂秘制的“九转续命丹”，珍贵无比。
“督主…这…” 裴琰迟疑。
“喂。” 萧绝不容置疑。
裴琰不敢再问，连忙倒出一颗龙眼大小、赤红如血的丹丸，小心撬开青禾牙关，用温水送服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
片刻之后，青禾灰败的脸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呼吸也明显平稳有力了许多！
沈烬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萧绝…他竟然用如此珍贵的药救青禾？！
为什么？！
萧绝看着青禾的变化，眼神依旧冰冷无波，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一颗石子。
“看好她。” 他对裴琰道，“醒了，带来见我。”
说完，他不再停留，玄墨大氅一甩，转身大步走出柴房，身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沉重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柴房内，只剩下劫后余生的粗重喘息。
裴琰扶着阿阮坐下，撕开她肩头的布条，露出狰狞的箭创和青紫的指印。他眉头紧锁，迅速拿出金疮药处理。
沈烬靠着墙，看着裴琰小心翼翼的动作，又看向草铺上气息渐稳的青禾，再想到萧绝那瓶价值连城的丹药…
混乱！极致的混乱！
萧绝到底想做什么？他折磨她，羞辱她，视她如草芥。却又在她擅闯禁地、触碰逆鳞后，用如此珍贵的药救活青禾？
是警告？是施舍？还是…更深的算计？
“嘶…” 阿阮因上药的剧痛倒吸一口冷气，拉回沈烬的思绪。
“阿阮姑娘…” 沈烬声音嘶哑，“多谢…”
阿阮脸色苍白，冷汗浸湿鬓角，闻言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职责所在。”
裴琰包扎好伤口，沉声道：“你太莽撞！擅取冷泉草己是重罪，还敢隐瞒刺客之事！若非督主…”
“若非督主什么？” 阿阮打断他，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疲惫的锐利，“若非督主看出那箭是‘蓝吻’，疑心北漠，我此刻怕己是一具尸体！”
裴琰语塞。
阿阮看向沈烬，声音低缓：“沈姑娘，冷泉草之事，是我胁迫于你，与你无关。督主那里，我自会承担。”
沈烬看着她肩头染血的绷带和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阿阮在保护她。
“那刺客…” 沈烬想起那鬼魅般的黑影和幽蓝的毒箭，“是冲冷泉草来的？还是…冲我？”
阿阮和裴琰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都有可能。” 裴琰沉声道，“‘蓝吻’剧毒，见血封喉。刺客选择在那个时机出手，目标未必明确。也许是阻止取草，也许是…灭口。”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沈烬一眼。
灭口？沈烬的心沉下去。因为她可能看到了什么？或者…她本身就是目标？
“那箭…” 沈烬忽然想起什么，“钉在泉边石头上了？”
裴琰点头：“己取回。正在查验。”
“箭上…可有标记？或者…特殊的气味？” 沈烬追问，脑中闪过地底亡魂“狗”的嘶吼。
裴琰皱眉，仔细回忆：“箭杆是普通桦木，箭簇精铁锻造，淬毒‘蓝吻’，气味腥甜带苦…并无特殊标记。气味…等等！”
他猛地抬头：“箭尾翎羽，似乎沾染了极淡的…一种西域奇楠的冷香！很淡，混在毒药味里，几乎闻不出！”
西域奇楠冷香？！
沈烬瞳孔骤缩！一个名字闪电般劈入脑海——曹安！
曹总管！那个刻薄阴鸷的太监！他就偏爱熏染一种极其名贵的西域奇楠冷香！在暖阁时，她曾闻到过！
裴琰显然也想到了，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曹安？督主府的大总管？东厂核心人物之一？！
如果刺客与他有关…或者他就是内应…这潭水，比想象的更深、更浑！
“此事…” 裴琰声音干涩，“未有实据，不可妄言！”
阿阮也沉默下来，眼神凝重如渊。
柴房内，气氛再次降至冰点。
线索指向曹安，如同指向一座随时会喷发的火山！
“咳咳…” 草铺上，青禾忽然发出一阵微弱的咳嗽。
三人目光瞬间聚焦！
青禾的眼皮剧烈颤抖着，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涣散，迷茫，如同初生的幼兽。
“青禾！” 沈烬挣扎着扑到草铺边，抓住她冰冷的手，声音发颤。
青禾的目光茫然地转动，最终落在沈烬脸上。灰败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声音：
“…姐…姐…冷…好黑…”
沈烬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紧紧握住青禾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传递过去：“不怕…青禾不怕…姐姐在…天快亮了…不黑了…”
青禾似乎听到了，涣散的眼神里凝聚起一丝微弱的光，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了一下，像是一个破碎的笑容。
随即，疲惫再次袭来，她眼皮沉重地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这一次，是沉沉的睡去，而非濒死的昏沉。
沈烬握着她的手，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脉搏跳动，靠在草铺边，泣不成声。
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
裴琰和阿阮看着这一幕，沉默无言。
希望与杀机并存。青禾的苏醒是黑暗中一丝微光，但“蓝吻”毒箭与西域奇楠的线索，却如同悬顶之剑，预示着更猛烈的风暴。
风雪在门外呜咽。
萧绝的警告犹在耳边。
北漠的阴影悄然笼罩。
内应的獠牙己悄然显露。
而沈烬，攥着青禾微暖的手，看着阿阮染血的肩头，想着那枚藏有残图的冰冷黑石。
眼底深处，那点被泪水冲刷过的火光，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在绝望的灰烬与复杂的迷雾中，燃烧得更加幽暗，更加执拗。
寒渊噬心？
那她就用这烬火，焚了这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