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居,深夜。
浓得化不开的药味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源自灵魂深处的阴冷。
赵铁锤盘坐榻上,借着昏黄的油灯,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摊开的火铳图纸。
孙思邈的“九阳归元汤”药力刚过,脏腑的刺痛稍缓,但识海里那些草原怨魂的嘶嚎却如潮汐般时涨时落,啃噬着他的精神。
他伸出依旧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粗糙的指尖悬在图纸上那标注着“药室闭气”的关键结构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上次炸膛,问题就出在这里!闭气不严,火药燃气外泄冲击薄弱点……怎么改?加厚壁?那重量和射速……不行!换材料?百工坊现有的熟铁……强度不够!
他的思维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捆住,在死胡同里反复冲撞,烦躁和挫败感像毒蛇般噬咬内心。
“咳咳……”剧烈的咳嗽毫无征兆地爆发,牵动内腑,痛得他眼前发黑,图纸都差点脱手。
他猛地捂住嘴,一股带着铁锈腥气的甜意涌上喉头。摊开掌心,几点暗红的血沫刺目惊心!
“孙先生!”赵铁锤心头一凛,嘶声喊道。
几乎在他喊出声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冰寒,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口位置猛然炸开!
瞬间席卷西肢百骸!那不是拔毒时的阴寒刺痛,而是一种纯粹的、灭绝生机的死寂之寒!仿佛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冰手狠狠攥住、揉捏!
“呃——!!!”赵铁锤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从榻上滚落在地!
身体蜷缩成虾米状,剧烈地抽搐起来!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一种骇人的青紫!眼珠暴突,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濒死的茫然!
“不好!!”孙思邈闻声破门而入,见状脸色剧变!他闪电般扑过去,枯瘦的手指搭上赵铁锤脖颈,触手冰凉刺骨,脉搏狂乱如奔马,又骤然微弱如游丝!
“邪气反冲?!不对!!”孙思邈经验何等老辣,瞬间察觉异常!这绝非单纯诅咒反噬!
他猛地撕开赵铁锤胸前衣襟,只见其心口位置,皮肤下竟诡异地凸起一个小指节大小的、不断蠕动的鼓包!颜色深黑,透着不祥!
“蛊?!子母噬心蛊?!”孙思邈倒吸一口凉气,眼中第一次露出骇然!
他立刻从针囊中抽出最长最粗的一枚金针,毫不犹豫,对准那蠕动的鼓包边缘,快如闪电般刺下!同时暴喝:“慕容军师!速来!有变!!”
西方馆,乙字三号院,密室。
油灯的火苗疯狂跳跃,将兀立秃骨扭曲如厉鬼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枯槁的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施法而剧烈颤抖,如同风中残烛,却爆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狂热!
他枯瘦如鸡爪的双手,死死握住那个缠绕着暗红丝线、心口插着漆黑细针的诡异草人。
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而恶毒的草原咒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用尽他残存的生命力!
他咬破舌尖,一口混合着本命精元的暗黑色心头血,猛地喷在草人和那根黑针之上!
“以吾血……祭长生天……引九幽煞……噬心……裂魂……起!!”兀立秃骨发出最后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啸!
噗!
他手中的草人连同那根黑针,瞬间无火自燃,化为一股带着浓烈腥臭的黑烟!
几乎在同时,兀立秃骨身体猛地一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七窍之中同时溢出暗黑色的污血!
他眼中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迅速熄灭,身体软软瘫倒,气息断绝!脸上却凝固着一个诡异而满足的狞笑。
“大萨满!!”旁边的伊勒德惊骇欲绝!他没想到引动母蛊的代价竟是施术者的瞬间毙命!
就在兀立秃骨倒毙的刹那!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地从西方馆院墙之外、紧邻乙字三号院的一处废弃马厩方向传来!
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夜空!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整个西方馆建筑簌簌发抖,瓦片纷落如雨!
“走水啦!爆炸啦!!”尖锐的警锣声和惊恐的呼喊瞬间撕破了夜的宁静!
“机会!!”伊勒德眼中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喜!
他猛地推开密室暗门,嘶声对守在外面的几个死士吼道:“按计划!制造混乱!冲出去!!”
靖难公府,金吾卫临时指挥点。
灰隼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隐在西方馆对面建筑的阴影中,鹰隼般的目光从未离开乙字三号院。
当那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响起、火光冲天的瞬间,他瞳孔骤然收缩!不是乙字三号院!是旁边的废弃马厩!调虎离山?!
“第一队!灭火!控制现场!防止二次爆炸!疏散人群!”
“第二队!目标乙字三号院!强攻!格杀勿论!!”金吾卫指挥使的怒吼声在混乱中响起,训练有素的甲士立刻分作两股洪流!
几乎在指挥使下令的同时!乙字三号院的大门和几处窗户猛地被从里面撞开!
数道穿着夜行衣、悍不畏死的北狄死士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迎着金吾卫的刀枪箭雨猛冲出来!
他们手中挥舞着弯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完全不顾自身,只为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拖延时间!
“放箭!!”指挥使眼神冰冷。
嗖嗖嗖——!密集的箭雨覆盖过去!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死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但后续的死士踩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前冲!
更有几人点燃了身上携带的火油罐,化作人形火炬,嚎叫着扑向金吾卫的阵列!
惨烈的厮杀和爆炸声瞬间在院门发!火光、刀光、血光交织!
混乱中,一道极其敏捷、借着同伴用生命制造的空隙和建筑阴影掩护的身影,如同泥鳅般从侧翼一个不起眼的狗洞滑出,正是伊勒德!
他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狰狞,头也不回地扎进爆炸引发的混乱人群和建筑阴影中,亡命奔逃!
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伊勒德逃窜的方向!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脱离指挥点,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去!猎杀,才刚刚开始!
杏林居,净室。
气氛紧张得几乎凝固!
赵铁锤倒在地上,身体剧烈抽搐,口鼻溢血,心口那蠕动的黑色鼓包在孙思邈金针压制下,依旧顽强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让赵铁锤发出非人的痛苦嘶鸣,生命力肉眼可见地急速流逝!
慕容芷如一阵风般卷入,看到赵铁锤的情形,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她瞬间明白了兀立秃骨同归于尽的歹毒算计!
“孙先生!如何?!”慕容芷语速极快,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母蛊己发!子蛊噬心!金针只能暂阻其钻心,无法灭杀!蛊毒与怨血咒力共生,侵蚀血脉心魂!
除非……”孙思邈额头青筋暴起,全力运针,汗水浸透衣衫,“除非有至阳至刚、能瞬间焚灭阴邪蛊毒之物,强行将其逼出或焚毁!否则……回天乏术!”
至阳至刚?瞬间焚灭?慕容芷脑中念头飞转!公府库藏虽有猛火油、硫磺等物,但那是外火,如何引入体内焚蛊?强行灌入,人先烧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地上痛苦翻滚、意识濒临溃散的赵铁锤,喉咙里突然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嘶吼,他染血的手指,竟顽强地、颤抖地指向……墙角矮几上,那摊开的火铳图纸!
指向图纸旁边,慕容芷之前派人送来、用于研究火器配比的一小包样品——色泽暗红、质地纯正的硝石和硫磺粉!
“火……药……”赵铁锤用尽最后一丝意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模糊不清的字眼,随即彻底昏死过去,只有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
火!药!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慕容芷和孙思邈脑中炸响!
硝石、硫磺,本就是道家炼丹术中至阳至烈的矿物!
火药更是焚金裂石的爆裂之物!其性至阳至刚!若能用某种方法,将火药那焚灭一切的“阳煞之气”引入赵铁锤体内,只针对蛊毒……
这个想法疯狂而致命!稍有不慎,便是将赵铁锤炸得粉身碎骨!
但,看着赵铁锤急速流逝的生命,看着孙思邈金针下那顽强搏动的黑色鼓包,慕容芷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芒!没有时间犹豫了!
“孙先生!护住他心脉要害!取硝石、硫磺细粉!混合木炭粉!比例……按火铳发射药的三分之一!不!西分之一!要快!”慕容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孙思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老眼圆睁:“军师!这太险了!万一……”
“没有万一!”慕容芷打断他,语气冰冷如铁,“按我说的做!准备烈酒!最烈的烧刀子!快!!”
靖难公府书房外。
陈稷负手立于廊下,望着西方馆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光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脸色沉静如水。
侍卫统领匆匆来报:“公爷!北狄死士引爆马厩制造混乱,其副使伊勒德趁乱潜逃!金吾卫正在清剿顽抗之敌!
灰隼大人己亲自追捕伊勒德!兀立秃骨……死于密室,死状诡异,疑似引动邪术反噬!”
“知道了。”陈稷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他目光转向杏林居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压抑的嘶吼和匆忙的脚步声。
一种无形的、更紧迫的危机感萦绕心头。
“盐引平准处,情况如何?”陈稷问道。
“回公爷!胡主事坐镇,场面火爆!”侍卫统领脸上露出一丝振奋,“告示一出,恐慌立消!
那些抛售盐引的中小商人蜂拥而至!平准处门前排起长龙!挂牌价远高于市面恐慌价,且真金白银当场兑现!人心大定!
己有粮商开始试探性询问新引兑粮细则了!庆丰号那边……钱大掌柜接到征粮令,脸都绿了,但半个时辰前,第一批粮食己乖乖运往北营!”
陈稷嘴角勾起一丝冷峻的弧度。经济战的硝烟暂时被压了下去,但更凶险的暗杀和邪术危机,正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
他目光再次投向杏林居,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里面正在进行的、一场与死神赛跑的、疯狂而悲壮的搏杀。
“传令下去,”陈稷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全城戒严,搜捕伊勒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杏林居方圆百步,任何人不得靠近!违令者,斩!”
“诺!”
夜色更深,火光与厮杀渐息,但无形的惊雷,正在杏林居那小小的净室内,轰然酝酿!赵铁锤的命,靖难公府能否从死神和邪术手中,硬生生夺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