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夜色如墨，将百工坊深处那间简陋的匠户小院浸透。
油灯的火苗在窗纸上投下赵铁锤佝偻而孤寂的身影。
他伏在粗糙的木工台上，左手死死按住一块形状奇特的硬木构件，右手紧握着一柄半旧的平口凿，正进行着最精细的收尾雕刻。
凿刃在木料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刀都稳如磐石，精准地削去最后多余的木丝。
汗水，大颗大颗地从他鬓角滚落，砸在布满木屑的台面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他脸颊上那道寸许长的刀疤，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条僵死的蜈蚣，此刻却隐隐透出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泽。
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正顺着脊椎悄然蔓延，让他握着凿子的右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细微的颤抖几乎难以抑制。
“娘的…”赵铁锤低骂一声，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全部心神凝聚在指尖的凿刃与木料的纹理上。
这是给核心区水力坊主驱动轴定制的最后一块精密齿轮箱榫头，容不得半分差池！
他赵铁锤在百工坊立足，靠的就是这一手别人学不来的稳、准、狠！
然而，那寒意如同跗骨之蛆，非但未退，反而变本加厉！
一股灼热与冰冷的诡异交织感猛地窜上头顶！
眼前木料上清晰的纹理瞬间变得模糊、扭曲，仿佛有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在晃动！
耳边似乎响起无数凄厉的、带着草原腔调的咒骂和怨毒的嘶吼！握凿的右手猛地一滑！
嗤——！
凿尖狠狠划过左手拇指指根！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木料和他粗糙的手指！
剧痛反而让赵铁锤混沌的头脑瞬间清明了一瞬！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腮帮子绷紧，那道刀疤几乎要撕裂开来！
他看也不看流血的手指，将染血的左手猛地按在冰冷的木工台边缘，利用刺骨的凉意和钻心的疼痛强行刺激神经！
右手再次握紧凿子，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狠厉光芒，如同濒死的孤狼！
他不再追求完美，而是用尽全身的意志和肌肉记忆，对着那榫头的位置，狠狠凿下最后三刀！
噗！噗！噗！
木屑飞溅！榫头粗糙成形！精度虽比不得平时，但勉强可用！
做完这一切，赵铁锤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彻底一黑，整个人如同沉重的麻袋，从矮凳上滑落，重重栽倒在地！
额头磕在冰冷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曳，将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和昏迷过去的、蜷缩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地狱的剪影。
几乎在赵铁锤倒地的瞬间！
吱呀一声轻响，小院那扇看似破旧的木门被无声推开！一道如同融入夜色的黑影闪电般掠入！
他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狼藉的木工台、地上那滩鲜血和昏迷的赵铁锤，脸色骤变！
他毫不迟疑，俯身探了探赵铁锤的鼻息和颈侧脉搏，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竹哨，放入口中，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腮帮子微微鼓动。
几息之后，院墙外传来几声节奏奇特的鸟鸣回应。
灰隼迅速从赵铁锤褡裢里翻找出那枚边缘锋利的铜钱信物，目光在其上沾染的、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粉末痕迹上略一停顿。
他又极其小心地用特制镊子，从赵铁锤左手拇指伤口附近，刮取了一点沾染在木屑上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放入一个密封小瓷瓶。
做完这一切，他扛起昏迷的赵铁锤，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院外的夜色中。
小院重归死寂，只留下那盏摇曳的油灯，和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
靖难公府深处，一处守卫森严、弥漫着浓重药草气息的独立院落——“杏林居”。净室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
赵铁锤躺在简易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灰败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暗青，呼吸微弱而急促。
的胸膛上，几处关键的穴位插着细长的银针，针尾兀自微微颤动。
孙思邈须发皆白，眉头紧锁，枯瘦的手指正搭在赵铁锤的腕脉上，闭目凝神。
慕容芷静立一旁，藏青鹤氅纤尘不染，清冷的眸光落在赵铁锤那狰狞的刀疤和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上。
灰隼垂手肃立，低声汇报着发现赵铁锤时的情形，并将那枚铜钱和装有血样的小瓷瓶呈上：“…属下赶到时，赵师傅己昏迷，左手有锐器新伤，地上有血迹。
此铜钱为接头信物，血样取自伤口附近。铜钱边缘，沾有不明暗红粉末。”
慕容芷拿起那枚铜钱，冰冷的触感传来，边缘的锋利和她指尖感受到的粉末质感让她眸光微凝。
她看向孙思邈：“孙先生，脉象如何？”
孙思邈缓缓睁开眼，眼中满是凝重与惊疑：“怪！脉象沉涩滞结，时而又如沸水鼓荡！
似有阴寒邪毒深侵脏腑，扰乱心神！非寻常风寒外伤，更非中毒…倒像是…”他顿了顿，指向赵铁锤脸上颜色愈发暗红的刀疤，“…像是典籍所载的南疆巫蛊或…草原萨满的厌胜诅咒之术！
此疤旧伤为引，邪气侵蚀心魂！若不拔除，轻则神智错乱，重则心血枯竭！”
“诅咒？”慕容芷清冷的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
“是！‘怨血缠魂’之术！”孙思邈拿起血样瓷瓶，嗅闻观察后肯定道，“血有腥腐气，混草木灰烬与阴邪虫豸气息！施术者必以其毛发、贴身之物为引，隔空咒杀！”
慕容芷的目光瞬间冰寒刺骨！她指尖捻起铜钱上的暗红粉末，凑近细看，那粉末带着阴冷的铁锈腥气。
“灰隼。”
“属下在！”
“西方馆，乙字三号偏院。查！掘地三尺！找所有带此粉末的东西！尤其是毛发、贴身衣物、或草扎人偶！”
“诺！”灰隼眼中寒光一闪，领命如风而去。
慕容芷走到赵铁锤榻前，素手虚按其印堂、心口感受气机，随即对孙思邈道：“劳烦先生，以‘九阳金针’护其心脉、灵台，暂阻邪气。所需药材，府库尽取！”
“老朽明白！”孙思邈肃然应诺，转身配药。
慕容芷提笔疾书，盖下云纹玉印，唤来心腹侍女：“速将此信密送公爷书房。传令金吾卫指挥使，‘惊蛰’计划，即刻启动！”
西方馆，乙字三号偏院。
兀立秃骨盘坐密室，幽绿油灯火苗狂跳。
他枯槁面容扭曲，咒语尖锐如鬼哭，双手鹰爪般死死抓向缠绕暗红头发、贴着黄符的草扎小人！小人胸口位置的草茎正诡异地焦黑！
“反噬…好强的意志…该死的孤狼…”兀立秃骨喘息如破风箱，身体剧颤，每一次咒力反冲都让他如遭重击！
砰！砰！砰！
院门骤响！粗豪喝声传来：“馆内巡查！开门！”
咒语戛然而止！兀立秃骨如遭重锤，闷哼一声，嘴角溢血！油灯火焰猛蹿欲熄！
伊勒德铁青着脸冲入：“大萨满！靖难卫戍军巡查！点名查房！”
兀立秃骨凶光毕露，一把将草人塞入怀中，嘶吼：“拦住！拖住！”
伊勒德迅速整理衣袍，换上倨傲神色，拉开院门，对上门外甲胄鲜明、火把通明的卫戍军：“深更半夜，何事喧哗？”
黑脸队正抱拳：“奉上令，巡查火患！得罪！”挥手示意士兵入内。
“慢着！”伊勒德横身怒喝，“我乃王庭使者！岂容尔等擅闯？！”
“职责所在！”队正按刀，寸步不让，锐目如刀，“若无不妥，看一眼何妨？莫非…藏了见不得光的东西？”目光扫过伊勒德苍白的脸。
院门口剑拔弩张之际！
密室通风口缝隙外，一道融入暗影的身形紧贴墙壁。
他手中精巧工具无声对准缝隙。镜中清晰映出密室角落藤筐：几缕缠绕的暗红毛发、烧焦草茎碎屑、一小撮暗红灰烬！
灰隼眼中寒光如毒蛇，悄然收回工具，滑下墙影，消失无踪。
杏林居净室。
孙思邈拔出赵铁锤头顶最后一根金针，长舒一口气，汗湿额头。榻上赵铁锤脸上暗青稍褪，眉头微松。
“暂时稳住了。”孙思邈疲惫道，“金针锁脉遏住邪气蔓延。
但邪毒根深，需‘九阳归元汤’徐徐拔毒，安魂定魄，更需他自身意志磨灭咒力反噬。”
慕容芷目光扫过赵铁锤包扎的伤手。净室门开，灰隼无声闪入，呈上油纸包：“军师，东西到手！密室垃圾筐内，确认无误！”
慕容芷打开油纸包：暗红毛发、焦黑草片、暗红粉末。
她拈起一根毛发，灯下细察。那暗红非天然，乃人工染就，发质粗硬…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毛发根部极其细微的暗红色植物染色残留上！
宫廷秘藏的西域茜草根…秘法炮制…深沉诡异的“火魅之色”…当年那个因“秽乱宫闱”被秘决、尸骨无踪的北狄贡女嫔妃！
兀立秃骨…深宫秘事…惊天阴谋？！
冰冷的杀意如实质般从慕容芷周身弥漫，净室温度骤降！
“灰隼。”
“属下在！”
“传令金吾卫指挥使，‘惊蛰’目标变更。”慕容芷的声音如万载玄冰，字字刺骨，“乙字三号院，大萨满兀立秃骨…我要活的！”
“动用所有北狄暗线，查清二十年前，入宫贡女‘阿史那朵兰’！及其背后所有相关之人！尤其是…与北院大王阿史那骨咄禄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