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后穿着一身家常的深紫色团花暗纹常服,发髻挽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通体碧绿的翡翠凤头簪
看见进来的薛德妃没说话,起身扶着大宫女古梅走到窗边
拿起一柄小巧的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面前白瓷美人觚里供着的一枝新折的粉荷
“姑母!”薛德妃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的喊着
上前走几步扑倒在薛太后脚边的绒毛地毯上,死死攥住了薛太后深紫色的袍角,指节用力得发白
“姑母……您要为菲儿做主啊!”
薛德妃仰起脸,泪水涟涟,声音里充满了被委屈和恨意
“那个低微的贱人玉知凝!
她……她竟敢狐媚惑主!陛下……陛下今日在梅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竟……竟被她勾去了魂儿!抱她上轿辇,还……还去她的栖云宫用膳!
姑母,菲儿……菲儿这心里,像被刀子剜了一样疼啊!”
薛太后修剪花枝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银剪落下,一片多余的荷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侄女那张写满愤恨与泪水的脸上,眼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起来”
“堂堂正二品德妃,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薛德妃被这平静的语调慑住,哭声噎在喉咙里
她不敢违拗,抽噎着,由翡翠搀扶着,勉强站起身,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了,只是身体依旧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为一个贵人,就值得你砸了金银之物,在自己的宫里闹得天翻地覆?”
薛太后放下银剪,拿起一方素净的丝帕,慢悠悠地擦拭着修剪过花枝后沾上的一点汁液
她的目光终于抬起,落在薛德妃脸上,“音菲,你入宫几年了?哀家教你的,都喂了狗吗?”
薛德妃张了张嘴,想辩驳,却没敢吱声
“哀家问你”
薛太后将丝帕放在一旁,声音依旧平缓,却字字清晰
“你今日这般闹法,传到陛下耳中,陛下会如何看你?
是觉得你情深意重,还是……觉得你心胸狭隘,善妒无状?”
薛德妃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
她只顾着发泄滔天的恨意,从未想过这一层
是啊,陛下……陛下若知道她如此失态……
“姑母……我……”她嘴唇哆嗦着,心中涌起巨大害怕
“陛下宠谁,不宠谁,那是天意,是圣心”
薛太后端起手边温热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
“我们能做的,是顺着陛下的心意,而不是逆着来
你今日砸的是薛家带来的东西,闹的是你自己的宫闱,伤的是你自己的体面,寒的是陛下的心
真正得益的,是谁?”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是玉贵人!是武贵妃!贤妃,皇后!
甚至柔昭仪!她们一个个,哪一个不想你出丑”
薛德妃脑海里闪过许多人
是啊,她在这里发疯,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堪,除了让陛下对她更加厌恶,还能得到什么?那些个贱人,此刻恐怕正得意着呢!
“姑母……”薛德妃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急切与茫然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难道就眼睁睁看着那个贱婢爬到我头上?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恨意再次翻涌上来,只是这一次,被姑母点醒后,那恨意里掺杂了更多的不甘和恐惧
薛太后放下茶盏,瓷器与紫檀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极轻却异常清晰的脆响
她微微倾身向前,那双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手轻轻按在了薛德妃因激动而冰冷颤抖的手背上
“咽不下?”她靠近薛德妃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音菲,姑母再教你一次
在这深宫里,要毁掉一个人,何须你自己亲自动手?
何须闹得人尽皆知,惹一身腥臊?”
薛德妃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狂跳起来
“哀家年轻那会儿,先帝身边也有过那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蹄子”
薛太后的声音平静又带着得意“仗着几分姿色,几滴眼泪,就以为能动摇根本
结果呢?不过几件看似恩宠,实则暗藏玄机的衣料……”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指尖在薛德妃的手背上轻轻一点
“就让她夜夜惊梦,精神恍惚,最后竟敢在御前失仪,冲撞了先帝,一夜之间,恩宠尽失,打入冷宫,不出三月,就‘病殁’了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谁又能说,是我们薛家的女儿容不得人?”
她明白了姑母的意思!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
那“暗藏玄机的衣料”……就是关键!
“姑母……”薛德妃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一种恐惧与狂喜交织的颤抖“您是说……”
薛太后缓缓首起身,恢复了平素的雍容端肃
她对着侍立在暖阁角落阴影里的一个老嬷嬷微微颔首
那老嬷嬷身形微胖,面容极其普通,是那种丢在宫人堆里绝不会被多看一眼的类型
她手中捧着一个巴掌大小,毫不起眼的乌木盒子
盒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种暗色
老嬷嬷将乌木盒轻轻放在薛太后手边的紫檀小几上
薛太后伸出戴着翡翠护甲的手指,轻轻搭在乌木盒盖上,指甲与木头接触,发出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她并未立刻打开,目光再次投向薛德妃“陛下新宠,按例,内务府今日午后便会拨下赏赐
绫罗绸缎,金银珠钗,这是规矩”
“这些东西,总要经内务府的手,总要入库,总要……熏香打理,才能上身”
“此物,名‘南柯引’”
薛太后的声音压得更低“取自南境湿热密林深处几种不起眼的香草、花蕊,以秘法炮制,调和而成
味道极淡,混在寻常熏衣所用的百合,沉水之中,便是最老练的鼻子也嗅不出异常”
她顿了顿,看着薛德妃骤然亮起的眼睛,继续道
“只是此物……最喜依附新染的丝帛,一旦熏入衣料,遇体温则缓缓发散,初时不过令人心神微荡,略感困倦,极易入眠”
薛德妃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乌木盒子,仿佛里面藏着能噬人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