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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境，饮马河工兵营驻地。**
巨大的风箱发出沉闷的喘息，炉火将铁砧映得通红。空气里弥漫着焦炭、汗水、铁锈和冰水混合的独特气味。工兵营队正李老栓，一个年过五旬、脸上刀疤纵横的老匠户，正佝偻着腰，就着牛油灯昏黄的光线，仔细端详着那截锈蚀的金线菊断戟头。他布满厚茧的手指，一点点过戟头的每一处凹痕、锈斑，尤其是那朵线条粗粝的金线菊刻痕。
徐天德站在一旁，熊皮大氅敞开，露出内里冰冷的铁甲。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目光死死锁在李老栓的手上，周围的嘈杂仿佛与他无关。副将和几个工兵营头目屏息静立，气氛凝重。
“咋样？老栓头！看出啥名堂没？”副将忍不住低声催促。
李老栓没吭声，布满血丝的老眼眯得更紧。他拿起一把细小的铜锉，极其小心地刮掉戟头根部一处厚锈。锈屑簌簌落下，露出下面一道更深的、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印记——一个模糊的、如同狼牙交错的**兽首标记**！
“嘶…”李老栓倒吸一口冷气，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将军！这…这戟头…不是咱南陈的！也不是北煌狼崽子常用的样式！”
徐天德瞳孔骤缩：“说清楚！”
“您看这兽首标！”李老栓指着那模糊印记，声音发颤，“这…这是‘狼牙锻’的独门标记！二十年前，北燕王国‘黑山堡’匠作营最顶尖的刀匠！他们打的兵刃，以坚韧锋利著称，专供北燕王帐亲卫！这金线菊…是后来硬生生刻上去的！手法糙得很，盖住了原来的兽首！”
北燕？！黑山堡？！徐天德如遭重锤！北燕王国，位于天罡大陆东北，以矿产丰富和重甲步兵闻名，与南陈隔着北煌，素无深交！萧家余孽的标记，怎么会出现在二十年前北燕顶尖匠人打造的兵器上？还深埋在饮马河底？是当年萧家私通北燕的铁证？还是…意味着如今这冰河之下，藏着更深、更远的阴谋？
寒意，比北境的朔风更刺骨地钻进徐天德的骨髓。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网，从沉埋的冰河深处张开，连接着萧家余孽、北煌游骑、乃至更遥远的北燕！饮马河，不仅是战场，更是深埋着陈年毒刺的坟场！
“查！”徐天德的声音如同冰河碎裂，“给老子查！二十年前，黑山堡匠作营的兵器流向！查所有与北燕有过军械交易的记录！特别是…萧家经手的！”他抓起那冰冷的戟头，粗糙的手指几乎要嵌进锈蚀的铁里，“这冰河底下…还藏着什么鬼东西…都给老子挖出来！”
**帝都，刑部诏狱深处，“寒水”间外。**
浓烈的血腥气被更刺鼻的消毒药水味勉强压住，但死亡的冰冷气息依旧萦绕不散。青鸾的尸体己被移走，石床上只留下暗沉发黑的血渍轮廓。影枭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站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上，手中捏着那枚系着透明丝线的幽蓝毒针。
一名负责尸检的黑鸦低声汇报：“大人，确认了。心脉被隔空指力震碎，手法阴柔狠辣，非外家高手所为。咽喉红点处，残留一丝极淡的‘凝霜粉’气息，此物产自西海，能短暂麻痹肌肤，掩盖指力破空微响。”
“凝霜粉…西海…”影枭的声音毫无波澜，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通风铁栅外狭窄幽深的走廊。走廊尽头，几具狱卒打扮的尸体横陈，咽喉皆被利刃割断，伤口细薄，一击毙命，手法干净利落得令人心寒。守卫的黑鸦身上也有几处轻伤。
“刺客身手极高，熟悉狱中地形，伪装成换班狱卒。被发现后，拒捕被杀，身上…除了一包‘凝霜粉’，别无他物，无法追查。”黑鸦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
影枭沉默。灭口、断线，干净利落，是海东青一贯的风格。但“凝霜粉”的出现，再次将线索指向西海。他摊开手掌，那枚温润的白玉“白鹤令”静静躺在掌心，血红的鹤眼在昏光下流转着妖异的光泽。白鹤…西海…北燕的兵器…东南的香泥…天元的陷阱…还有那不知所踪的“潜渊录”副本和钥匙…这些散落的碎片，如同冰河下深埋的断戟，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拼凑成一张令人心悸的巨网。
“青鸾的尸身，仔细检查每一寸皮肤、骨骼、发根。”影枭的声音冰冷，“‘谛听’内部，诏狱上下，彻查！所有接触过‘寒水’间的人，昨夜值守轮换记录，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他顿了顿，补充道，“查‘白鹤令’玉料来源。天元、西海、北燕…所有可能产出这种血沁白玉的矿脉，给本座列出来！”
“喏！”黑鸦领命退下。
影枭独自站在空荡的死牢中，阴影笼罩着他。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令牌。白鹤…无论你藏得多深，飞得多高，你的爪痕，你的气息…终究会留下。找到你，只是时间问题。而时间…影枭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令牌上那血红的鹤眼…往往是猎手最致命的武器。
**太医院，“防疫司”。**
浓烈的雄黄酒味被一种更加奇异的、混合着深海咸腥的砗磲粉末气息搅动。宽大的紫檀验毒台上，整齐摆放着两个陶罐：一个是阿萝带来的正宗鬼哭涧变异毒泥（暗红），另一个则是张仲明遣学徒送来的“样本”（色泽更深沉，隐隐泛着一种不祥的蓝黑）。
太医院院判周清源、副院判孙思邈、张仲明以及其他十几位资深御医围在台边，神色各异。陈平抱臂站在稍远处，眼神冷冽如刀。
阿萝换上了一身素净的青色官袍，神情沉静。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拿起一枚细长的银针，当众探入张仲明送来的“样本”中。
嗤…
极其轻微的腐蚀声响起！
银针尖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诡异的幽蓝！
“嘶…”台边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孙思邈眉头紧锁。周清源老脸紧绷。张仲明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躲闪。
阿萝拔出银针，将发蓝的针尖展示给众人：“鬼哭涧毒泥，性烈蚀金，银针探入，应为漆黑腐蚀之态。此物泛蓝，乃砗磲粉末遇银之反应。砗磲，翡翠海深处巨贝，其粉性阴寒，本身无毒，却可加剧火毒攻心，混淆毒性本源。”她的声音清晰平静，如同山涧清泉，却字字如锤。
她拿起另一个陶罐，银针探入正宗毒泥，针尖迅速变黑腐蚀。“此，方为鬼哭涧真毒。”
接着，她取出一小撮张仲明“样本”中的粉末，撒入盛有清水的琉璃碗。清水迅速泛起诡异的蓝黑色泡沫，腥甜中带着海腥。她又取正宗毒泥粉末撒入另一碗清水，水呈暗红浑浊，腥气更重。
最后，她将两种粉末分别用雄黄烈酒糊中和。正宗毒泥迅速褪色灰白，腥气被硫磺味取代。而张仲明的“样本”粉末，在雄黄糊作用下，竟冒出丝丝诡异的蓝烟，腥甜与海腥味混合，令人闻之欲呕！
铁证如山！台边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仲明身上，充满了震惊、鄙夷和后怕！若以此物为样本，防疫之法必出偏差，后果不堪设想！
“张副院判！”陈平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你还有何话说？！”
张仲明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嘴唇哆嗦着：“我…我…是那学徒！定是那学徒调换了样本！下官毫不知情啊！”他试图指向旁边一个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年轻学徒。
那学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大人明鉴！小的…小的只是按师父吩咐送东西…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师父…师父他昨日还让小的去城西‘百草斋’买过砗磲粉…说是…说是入药引子…”
“你…你血口喷人！”张仲明气急败坏，指着学徒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枯叶。
“够了！”周清源猛地一拍桌子，须发皆张，老脸涨红，“张仲明！证据确凿，你还敢狡辩！为了一己私怨，竟敢在防疫大事上做手脚！简首丧心病狂！你…你枉为医者！老夫…老夫羞与你为伍！”他转向陈平和阿萝，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痛心疾首的疲惫：“陈侍郎，阿萝副院判，老夫失察，御下不严，罪责难逃！张仲明…就按《防疫律》和朝廷法度…严惩吧！”这一刻，这位太医院院判似乎瞬间苍老了十岁。
陈平冷冷地看着在地、面无人色的张仲明，眼中没有丝毫怜悯：“来人！摘去张仲明顶戴官袍！押送刑部大牢！严加审讯！那个学徒，一并收监！太医院上下，自今日起，全力配合阿萝副院判推行防疫新法！再有阳奉阴违、阻挠生事者，这就是下场！”
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卫上前，粗暴地扯下张仲明的官帽和官服。张仲明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在地上，发出绝望的哀嚎。那学徒也被拖走，哭喊声渐渐远去。
阿萝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落幕，脸上并无喜色。她清澈的目光扫过验毒台上那两罐截然不同的“毒”，又望向窗外沉沉的帝都天空。张仲明只是浮出水面的第一条杂鱼。这弥漫在朝堂、在帝都、乃至在整个天罡大陆的“毒”，远比鬼哭涧的泥沼，更加深重，更加难解。防疫之路，才刚刚开始。
**流波屿外海，“镇海号”旗舰舰艏。**
强劲的海风鼓荡着巨大的硬帆，吹得赵铁鹰身上的黑色大氅猎猎作响。他如同一尊礁石，矗立在船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鹰隼般扫视着前方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流波屿轮廓。岛屿郁郁葱葱，听潮阁白色的楼宇一角在绿树掩映中露出，宁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将军，‘谛听’流波屿分舵急报！”一名黑鸦快步上前，递上一份密封的蜡丸。
赵铁鹰捏碎蜡丸，展开密报，目光如电般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青鸾…死了？”他声音低沉，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是！昨夜于天元刑部诏狱内，遭人灭口！动手者疑似西海高手，用了‘凝霜粉’和‘海蛇涎’！‘谛听’追捕中，击毙数名伪装狱卒的刺客，但未能活口！”黑鸦语速极快，“另，青鸾死前曾提到‘白鹤’，并可能提及‘钥匙’所在，但被灭口者打断，未能听清！”
白鹤！钥匙！又是这个该死的“白鹤”！线索再次在唾手可得时断裂！赵铁鹰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炸裂！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船舷栏杆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栏杆上的木屑簌簌落下。
“听潮阁呢？！”
“‘沉舟’最后的力量己按青鸾死前指令发动，正在暗中排查。目前尚无‘潜渊录’副本和‘钥匙’的明确线索。但发现一条可疑之处：青鸾重伤逃出听潮阁时，曾跌落附近一处渔村浅滩，被一个哑女所救，藏匿片刻。那哑女…今日清晨被发现溺亡家中，死状…像是失足落水。”
溺亡？赵铁鹰眼中寒光爆射！又是灭口！干净利落！哑女…青鸾…她临死前那片刻藏匿，是否就是交接副本和钥匙的关键？副本…是否还在流波屿？
“传令！”赵铁鹰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渊中挤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舰队封锁流波屿所有出海口！许进不许出！小艇登陆！本将要亲自踏平听潮阁！掘地三尺！另外，找到那个哑女的尸体！给老子验！查清她死前接触过谁！去过哪里！哪怕她家门口的沙子，也给老子筛一遍！”
“喏！”黑鸦领命，迅速退下。
赵铁鹰再次望向越来越近的流波屿，眼神如同即将扑食的猛禽。青鸾死了，但副本和钥匙一定还在！白鹤的爪牙能抹去活口，却抹不掉所有的痕迹！这盘棋，还没下完！他赵铁鹰，就是要把这棋盘掀了，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魑魅魍魉！惊雷的余烬，灼烧出的伤痕，正指引着通往黑暗深处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