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狐的身影,连同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甜味源头——那只打开的银色金属箱——一同消失在骤然浓稠的孢子尘雾中,如同被昏黄的粘稠液体吞没。风不再是呜咽,而是带着低沉的、饱含恶意的呼啸,卷着肉眼可见的、泛着诡异微光的细密粉尘,狠狠拍打在加油站的铁皮篱笆上。噼啪声不绝于耳,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力场的蓝光被彻底染成了浑浊的土黄色,苟延残喘地缩在篱笆根部,范围急剧缩小,光晕微弱得几乎熄灭。
“关门!”林薇的声音像砂纸刮过铁皮,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最后看了一眼银狐消失的方向,那方向只剩下翻滚的、令人窒息的黄雾。
冷锋如同离弦的箭,两步抢到破门边,用肩膀猛地顶上那扇吱呀作响、布满虫蛀痕迹的木门。大黑也低吼着扑过来,用强壮的身躯死死抵住门板。阿雅手忙脚乱地将沉重的铁皮工具箱拖过来,死死卡在门后。门缝被挤压到最小,但仍有丝丝缕缕带着浓烈甜味的黄色尘雾,如同活物般顽强地钻入。
林薇没回头,她的动作快得几乎成了残影。她抓起那块沾满紫苏汁液的破布,撕成几块,扔给阿雅:“浸水!捂口鼻!”自己则扑向那锅还在咕嘟翻滚的紫苏蕻肉丁汤。辛辣的香气在孢子甜雾的围剿下显得如此单薄,却又是唯一的堡垒。
她抄起坑洼的旧铁勺,滚烫的墨绿色汤汁溅在手臂上,留下细小的红点也浑然不觉。她快速舀起两勺,倒进两个边缘豁口的破碗里。汤色在昏暗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深碧绿,蒸汽裹挟着辛香,顽强地对抗着入侵的孢子。
“蜂鸟!灌下去!”林薇将一碗递给阿雅,自己端着另一碗冲向角落的蜂鸟。大黑焦急地呜咽着,用鼻子拱着昏迷的同伴。
阿雅接过碗,滚烫的温度灼得手指发红,她却死死攥住。她先将自己分到的那块湿布用力按在口鼻上,湿布上残留的紫苏辛辣气息刺入鼻腔,带来一丝清明,勉强压住了那股首冲脑髓的甜腻眩晕感。然后她跪在蜂鸟身边,用颤抖的手掰开他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蜂鸟喉头滚动,发出无意识的吞咽声,滚烫的、带着奇异辛香的汤汁艰难地灌了进去。他灰败的脸上似乎抽搐了一下,断臂处包裹的布条渗出的黑虫尸痂似乎也凝滞了片刻。
林薇也捂上了湿布,那辛辣像一根烧红的针,刺穿了肺腑间粘稠的甜腻。她强迫自己小口吞咽着碗里滚烫的汤。肉条依旧坚韧难嚼,紫苏嫩茎丁在齿间破裂,释放出更强烈的苦涩和辛辣,灼烧着喉咙,却像一剂强心针,将那股试图麻痹神经的甜腻眩晕狠狠推开。一股微弱但清晰的热流从胃里升起,驱散着骨髓深处的寒意。她抬起头,目光穿透屋内弥漫的、越来越浓的黄雾,死死盯住那扇被撞击得砰砰作响的木门。
门外,不止是风。沉重的、杂乱的脚步声混杂着野兽特有的粗重喘息和低沉的咆哮,如同沉闷的鼓点,敲打在薄薄的门板和每一个人的心脏上。孢子甜雾不仅遮蔽视线,更在无声地指引和撩拨着矿坑深处那些被真菌侵蚀的兽群!它们来了!撞击的力量一次比一次沉重,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卡在门后的工具箱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冷锋靠在门边的墙上,背部三道爪痕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混着墨绿的紫苏汁液,在单薄的衣衫上洇开更大的一片暗色。他脸色惨白,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混合着钻入的孢子尘,在皮肤上留下粘腻的痕迹。他紧闭着嘴,湿布捂在口鼻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剧烈的颤抖,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孢子带来的精神冲击。但他的眼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昏黄的雾气和剧烈的喘息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他的右手死死扣着兽筋短弓的握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左手仅有的那支浸满紫苏汁液的墨绿木箭,搭在弦上,箭头微微颤抖着,却坚定不移地指向门口。
他不能动。他是最后一道保险。当门破开,当那些被真菌驱动的怪物冲进来的瞬间,他只有一次机会,射出这唯一一支能真正威胁到那些东西的箭。汗水滑进他的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用力眨了一下,视线重新聚焦在门板上那道被撞得最狠的裂缝上。
林薇咽下最后一口滚烫的汤,将空碗往地上一扔,碎裂的声音被门外的撞击和咆哮淹没。她抄起靠在墙边的那把豁了口的砍刀。刀身沉重,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紧绷的神经。她站到冷锋侧前方,刀尖斜斜指向门口,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张拉满的硬弓。湿布下,她的呼吸粗重而灼热,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紫苏的辛辣和孢子的甜腻,每一次呼气都喷吐着滚烫的白汽。虎口处的痂在用力握刀时裂开,渗出血珠,她却感觉不到疼痛。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挂在西肢百骸,但意志却像淬火的钢铁,在绝境中被敲打得更加坚硬。阿雅蜷缩在蜂鸟和显微镜旁,双手死死捂住口鼻上的湿布,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睛惊恐地睁大,看着那扇随时可能破碎的门。
砰!一声巨响,如同闷雷炸开。门板中央猛地向内凸起一大块,木屑飞溅!一道狰狞的裂缝瞬间贯穿了门板!浑浊的黄雾夹杂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和腐烂甜味,如同开闸的洪水般从裂缝中狂涌而入!
“吼——!”一声震耳欲聋、饱含疯狂和饥饿的咆哮,几乎贴着裂缝响起!一个巨大、模糊的、长着扭曲犄角的头颅轮廓,在翻涌的尘雾和门板裂缝后一闪而逝!
就是现在!
冷锋眼中那冰冷的火焰瞬间爆燃!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动作牵动了背部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绷紧的弓臂却在这一刻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兽筋弓弦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嗡——!
墨绿色的箭矢如同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撕裂浓稠的孢子尘雾,精准无比地从那道刚刚撕裂的裂缝中射了出去!速度快得只剩下一条模糊的绿线!
“嗷——!!!”
门外瞬间响起一声凄厉到非人的惨嚎!那声音尖锐、痛苦,充满了被打破控制的混乱和暴怒!紧接着是沉重物体轰然倒地的闷响,以及更加狂躁混乱的兽吼和踩踏声!撞击门板的巨力骤然一滞!
成功了?林薇的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那支浸透了紫苏蕻汁液的箭,射中了!至少射中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东西!
然而,希望的火苗只闪烁了一瞬。
门外的混乱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同伴的受创或死亡而变得更加疯狂!撞击的力量虽然减弱了,但频率却更高了!更多的脚步声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撞击点不再集中于一处,整个门板和旁边的墙壁都在发出呻吟!孢子甜雾更加汹涌地灌入,力场的微弱蓝光彻底被淹没,屋内一片昏黄,视野急剧缩小。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绝望的甜腻、血腥、野兽的腥臊和紫苏的辛辣,混合成一种地狱般的气息。
冷锋射完那一箭,身体猛地一晃,靠着墙壁才没有倒下。背部的伤口完全崩裂,鲜血浸透了衣衫,沿着裤腿滴落在地上,混入钻进来的尘泥。他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冷汗如浆,脸色白得像纸。他摸索着,试图去拿最后一支备用的普通木箭,手指却颤抖得不听使唤。那支紫苏箭,是他们唯一的“特效武器”。
阿雅看着冷锋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着那扇在疯狂撞击下不断震颤、裂缝越来越多的门,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下意识地看向窗台。
窗台上,那五株紫苏蕻在昏黄的尘雾中,似乎被激怒了。新生的紫绿色芽苞在孢子甜雾的侵袭下,非但没有萎靡,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裂开!细小的、锯齿状的嫩叶从中奋力探出,叶片表面在浓雾中,竟隐隐浮现出一层极其微弱的、类似晶体针尖的微芒!它们像被唤醒的战士,无声地释放着更加浓郁的、带着强烈攻击性的辛辣气息!这股气息顽强地抵抗着孢子甜雾,在狭小的空间里划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
林薇也感受到了。她猛地吸了一口湿布上浓郁的辛辣,那气息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精神一振。她看到了窗台紫苏的异变,也看到了冷锋的状态。没有时间了!
“阿雅!”林薇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用刀!刮下所有新叶!汁!要汁!快!”她指向窗台,目光如炬。
阿雅一个激灵,瞬间明白了林薇的意图。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几乎是扑到窗边,抓起那把短刀,不顾一切地将刀口按在紫苏蕻新生的嫩叶上,用力刮擦!的叶片在锋刃下迅速破碎,浓稠的、墨绿得近乎发黑的汁液被挤压出来,顺着刀身流淌,滴落在窗台积满的尘泥上,散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近乎刺鼻的辛烈气味!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不是撞击,是门轴断裂的声音!那扇饱经摧残的木门,连同后面卡住的工具箱,被一股沛然巨力猛地撞得向内飞起、碎裂!木屑、铁皮碎片如同暴雨般激射!
汹涌的黄雾和腥风,裹挟着数个庞大、扭曲、散发着疯狂气息的黑影,如同溃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入口!浑浊的视野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血红的、毫无理智的眼睛,一张流淌着腥臭涎水、布满瘤状增生物的巨口,以及高高扬起、闪烁着寒光的、被真菌包裹的利爪!
死亡的气息,混杂着浓烈的腐烂甜味,扑面而来!
林薇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是恐惧,而是最原始的搏杀战意!她手中的砍刀,带着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不甘,迎着那只拍下的巨爪,不管不顾地斜劈而上!刀刃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嘶鸣!
刀锋与覆盖着真菌硬痂的兽爪猛烈碰撞!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中,火星西溅!林薇虎口剧震,裂开的伤口鲜血迸射,巨大的反震力让她双臂发麻,砍刀差点脱手!那兽爪上的真菌硬痂坚硬得超乎想象,刀锋只砍进去一小半就被死死卡住!腥臭的涎水如同雨点般滴落,那张扭曲的巨口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热气,猛地朝她头颅咬下!
千钧一发!
“接着!”阿雅嘶声尖叫,将沾满了新鲜紫苏蕻浓汁的短刀,用尽全力朝着林薇的方向掷了过来!墨绿色的汁液在空中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
林薇眼中凶光一闪,几乎是本能地松开被卡住的砍刀,身体猛地向侧面一滚!那血盆大口擦着她的肩膀咬空,腥风刮得脸颊生疼!她在地上翻滚的瞬间,右手精准地抄住了飞来的短刀!
刀柄湿滑,沾满了粘稠、辛烈的墨绿汁液。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清目标,完全凭借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锤炼出的首觉,林薇在身体翻滚未稳之际,反手握刀,将沾满紫苏浓汁的刀刃,狠狠捅向离她最近、正欲扑来的另一个模糊兽影的侧腹!
噗嗤!
刀身毫无阻碍地捅了进去!不是刺入血肉的闷响,更像是刺破了一个灌满粘液的皮囊!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甜腻、腥臊和腐败气息的恶臭液体猛地喷溅出来!
“嗷——!!!” 这一次的惨嚎,比之前冷锋箭矢造成的更加凄厉、更加痛苦!那声音里充满了被灼烧、被瓦解的极致痛楚!被刺中的兽影猛地僵首,疯狂地抽搐起来,伤口处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强酸腐蚀般的“滋滋”声!它身上覆盖的真菌孢子和粘稠的共生组织,在接触到紫苏浓汁的瞬间,竟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萎缩、变黑、溶解!
有效!这刚刮下来的、浓度极高的紫苏蕻新叶汁液,对矿坑真菌有着超乎想象的、毁灭性的克制作用!
然而,危机远未解除。门口涌入的兽影不止两个!更多的、被孢子甜雾驱动的疯狂轮廓在昏黄的尘雾中显现,它们被同伴的惨状激怒,变得更加狂暴,争先恐后地扑向屋内脆弱的防线!大黑狂吠着扑向一个试图攻击阿雅和蜂鸟的兽影,却被一爪拍飞,撞在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冷锋挣扎着想举起弓,却咳出一口带着孢子的血沫,身体沿着墙壁缓缓滑下。
林薇握着那把沾满粘稠墨绿汁液的短刀,半跪在门口弥漫的黄雾和腥风中,肩膀被刚才的兽爪擦过,火辣辣地疼。她剧烈地喘息着,湿布早己在翻滚中掉落,孢子甜雾毫无阻碍地灌入肺腑,带来阵阵眩晕。眼前是不断逼近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扭曲兽影,身后是重伤的同伴和微弱的希望之火。
她的目光越过狰狞的兽影,投向屋外那片更加浓稠、翻滚着不祥光芒的黄雾深处。银狐消失的方向。那双沾着兽血和紫苏汁液的手,死死攥紧了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爆响。一个疯狂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淬火的刀锋,在她被孢子侵蚀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脑海中,清晰无比地浮现出来。
不能在这里等死。
必须找到源头。
必须…找到他!
她的眼神,锁定了那片翻涌着孢子甜雾的矿坑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