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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盐碱土盖住了污秽，也盖住了蜂鸟发现的那个令人心悸的三趾印记。铁皮门隔绝了外面昏沉的天色和弥漫的死气，却关不住屋内浓烈的血腥、脓臭与碱水刺鼻的混合气味，以及那声撕裂寂静的、如同婴儿夜啼般的诡异怪叫带来的彻骨寒意。
“上半夜，我守。”
冷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斩断了怪叫的余音。他紧贴门缝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搭在枪护木上的食指指节绷紧发白，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钉在声音传来的方向——加油站东南方那片起伏不平、在暮色中更显荒凉诡谲的盐碱地深处。
炉火的光线在铁皮屋内跳跃，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锈迹斑斑的墙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蜂鸟蜷缩在门边角落，手里那碗原本滚烫的汤早己凉透，碗沿沾着她手背上被烫红的印记。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牙齿磕碰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怪叫像冰锥凿穿了她的神经，让她瞬间回到了尸堆旁发现那巨大三趾脚印时的恐惧深渊。她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仿佛那冰冷的铁皮随时会被一只长着三趾的巨爪撕裂。那只完好的左手神经质地抠着泥地，指甲缝里塞满了污黑的泥土。
阿雅僵立在控制台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刚才捕捉到的那道冰冷、扭曲、非自然的“烙印”还在她脑中疯狂闪回，与门外那声诡异的怪叫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慌。她想喊，想告诉林薇关于系统的可怕发现，但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她只能死死盯着林薇的背影。
林薇背对着众人，站在窗边。她手里的汤碗己经空了，碗底残留着一点油星。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浓重的暮色吞噬，废弃油罐顶上几只变异夜枭的黑色剪影彻底融入黑暗，只剩下几双赤红的眼珠，如同地狱的灯笼，在死寂中无声地俯视着加油站这片微弱的灯火。那声怪叫之后，荒野重归死寂，但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毛骨悚然。
林薇缓缓转过身。炉火的光跳跃在她苍白枯槁的脸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没有任何恐惧的波澜，只有一种被逼到极致后的、冰冷的平静。她的目光扫过惊恐万状的蜂鸟，扫过僵立如雕像的阿雅，最后落在角落里昏迷不醒、包扎着恐怖伤口的老约翰身上。
老人的呼吸微弱而急促，包扎的布条下，隐隐又有暗红色的血水混着黄绿色的液体渗出。那条腿，依旧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利剑。
“阿雅。”林薇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异常平稳，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凝固的恐惧。“烧水。煮布条。”命令清晰，不容置疑。
阿雅猛地一个激灵，从巨大的恐慌中挣脱出来。她用力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的哽咽和脑中翻腾的可怕念头，哑声道：“…好。”她踉跄着走向炉火，重新添柴，将小铁罐架在火上，倒入所剩无几的珍贵净水。火焰舔舐着罐底，水汽重新升腾。
林薇走到老约翰身边，蹲下。她解开之前勉强包扎的布条。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出来：清创后的皮肉边缘被滚烫的布条烫得发白卷曲，深可见骨的创口里，暗红色的肌肉组织上覆盖着刚刚撒上的灰褐色药粉，但几处较深的伤口里，又开始有浑浊的液体缓慢渗出，带着一丝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碱水的强烈刺激似乎暂时压制了表面，但深层的感染显然在顽固地蔓延。
林薇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她拿起旁边那个装着残余碱水的破搪瓷盆。浑浊刺鼻的液体里沉淀着灰色的碱土粉末。她又从角落那个罐子里刮出最后一点碱土粉末，加入盆中，用树枝用力搅动，形成一种更加浑浊、几乎呈灰白色糊状的强碱泥浆。刺鼻的气味瞬间变得更加浓烈。
阿雅看着那盆可怕的碱泥，脸色更加苍白：“林薇姐…这…太强了…会烧坏组织的！”
林薇没回答。她撕下一条煮过但还算干净的布条，浸入那浓稠刺鼻的碱泥浆中，让布条吸饱了灰白色的浆液。她的动作稳定得可怕。接着，她左手稳稳按住老约翰因疼痛和高烧而微微抽搐的小腿，右手捏着那吸饱了强碱泥浆的布条，毫不犹豫地、用力地按压在伤口深处渗出脓液最严重的地方！
“滋…”
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灼烧声响起！一股更浓烈的焦糊味混合着碱的刺鼻气味弥漫开来！
昏迷中的老约翰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痉挛，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极度痛苦的呜咽声。伤口处的肌肉组织在强碱的腐蚀下，瞬间变成了更深的暗褐色，如同被烧焦！
阿雅捂住嘴，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眼中的泪水。蜂鸟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身体抖得更厉害。
林薇面无表情，仿佛手下按着的不是一条血肉模糊的人腿，而是一块需要处理的木头。她用力地、用那吸满碱泥的布条在伤口深处反复擦拭、按压，动作精准而冷酷。每一次按压，都带出更多的污浊液体和坏死的组织碎屑。碱泥的强腐蚀性灼烧着创口，也暂时封堵了不断渗出的通道。她像一个最冷酷的工匠，用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强行对抗着那顽固的、致命的腐败。
一块块沾满脓血和焦黑坏死组织的碱泥布条被丢弃在地上。伤口表面一片狼藉，被灼烧得焦黑发硬，惨不忍睹，但那股刺鼻的腥臭味似乎真的被那股浓烈的碱味暂时压制了下去。渗出的液体也变得稀少，颜色似乎淡了一些。
林薇丢开最后一条脏污的布条。她没有再上药粉——药粉己经用尽。她只是用最后几块煮过的、温热的干净布条，将那条几乎不成形状的腿重新包扎起来，动作依旧稳固。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身。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在炉火映照下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精神力早己透支，加上这高度紧张和耗费体力的清创，让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她扶着冰冷的墙壁，闭眼站了片刻，才强行压下那股虚脱感。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老约翰微弱痛苦的呻吟。
林薇走到墙角那堆磐石交易来的净水零件旁。扭曲的金属滤网，塑胶软管，布满凹痕的压力阀门，几块形状不规则的活性炭滤芯。修复净水器，是眼下除了生存之外最紧迫的任务。干净的水，意味着伤口清洗，意味着紫苏灌溉，意味着生存的希望。
“阿雅。”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但指令依旧清晰。“清点零件，核对接口。天亮前，拿出修复方案。”
阿雅正将煮好的新布条夹出来晾凉，闻言愣了一下。她看了一眼角落里那堆冰冷陌生的零件，又看了一眼林薇疲惫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好！” 这是她能做的，也是必须做的。恐惧和疑虑暂时被压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需要的、必须完成任务的沉重感。
林薇不再说话。她走到窗边，拿起水瓢——里面是最后一点稀释的盐水。她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浇灌在篱笆内那六株蔫萎的紫苏根部。水流渗入干涸的盐碱土，留下深色的痕迹。接着，她蹲到那片新播下“雪里蕻”种子的碎石圈旁。灰白色的盐碱地坚硬冰冷，没有任何萌发的迹象。她用枯瘦的手指，轻轻拂开表层的浮土，露出下面埋着的种子。种子依旧灰绿，安静地蛰伏在贫瘠的土壤里。她重新用浮土将它们仔细盖好，动作轻柔。
做完这些，她才走到炉火旁，拿起一个陶碗，从厚陶罐里舀了半碗温热的汤。汤里只剩下零星的肉渣和炖化的根茎。她端着碗，走到门边蜷缩着的蜂鸟面前。
碗底轻轻磕在蜂鸟面前冰冷的泥地上。
蜂鸟的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脸上糊满的污垢被泪水冲出几道沟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麻木的疲惫。她看着那半碗温热的汤，又看向林薇。
林薇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汤碗，然后目光投向屋角堆放工具的地方。那里有锤子，有锈蚀的钢筋，有几块之前收集的、相对平整的铁皮。
意思很明白：汤是报酬。报酬，要用力气去换。力气，要用在加固这脆弱的庇护所上。防备外面黑暗中的东西，无论是丧尸，还是留下三趾脚印、发出怪叫的未知存在。
蜂鸟看着那半碗汤，又看了看角落里的工具，最后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隔绝着无边恐惧的铁门。一种更深的疲惫和绝望涌上来。但她那只完好的左手，还是颤抖着伸了出去，抓住了温热的陶碗。她没有立刻喝，只是紧紧捧着，汲取着碗壁传来的一点点微弱的暖意。
林薇不再看她，自己也舀了半碗汤，默默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
阿雅己经蹲在那堆净水零件旁，借着炉火的光亮，仔细地观察、比划着。她拿起扭曲的金属滤网，对着灯光看透光性；拿起塑胶软管，试着弯曲，检查是否有裂纹；用手指丈量着压力阀门的接口尺寸……眉头紧锁，全神贯注。暂时忘掉了恐惧，忘掉了疑虑，只剩下眼前必须解决的难题。
冷锋依旧紧贴门缝，如同融入阴影的磐石。他的耳朵微微动着，捕捉着门外荒野最细微的声响：风掠过盐碱地砂砾的沙沙声，远处废弃金属在夜风中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吱嘎声……还有那死寂之下，仿佛隐藏着的、令人不安的脉动。他的食指始终搭在枪护木上，冰冷而稳定。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炉火的光芒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老约翰痛苦的呻吟变得断断续续。阿雅沉浸在零件的世界里，嘴里无意识地低声念叨着尺寸和可能的问题。蜂鸟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半碗温汤，每一次吞咽都显得异常艰难。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着眼，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
不知过了多久。
“咕…咕咕…咕——”
那凄厉、悠长、如同婴儿夜啼般的怪叫声，再次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的夜！
这一次，声音更近了！仿佛就在加油站外几十米的盐碱地沟壑里！
“咔嚓！”
冷锋手中的枪栓在瞬间被拉动，发出清脆冰冷的金属撞击声！枪口瞬间抬起，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身体紧绷如弓弦，眼神锐利如刀锋！
蜂鸟手里的陶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温热的汤汁和碎片溅了一地！她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抱住头，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
阿雅猛地抬起头，手中的一块活性炭滤芯掉落在零件堆里，发出沉闷的响声。她脸色瞬间煞白，眼中刚刚凝聚的专注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击碎！那道冰冷扭曲的“烙印”再次在她脑中疯狂闪现！
林薇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任何睡意，只有冰冷的警觉和一丝被惊扰的怒意！她一步跨到窗边布满污垢的铁窗后，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死死盯向怪叫传来的方向！
死寂。比上次更短暂的死寂。
紧接着——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从加油站外围的盐碱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贴着地面快速移动！目标，赫然是铁皮屋！
“屋顶！”冷锋的厉喝如同炸雷，瞬间惊醒了所有人！他猛地抬头看向头顶布满锈迹的铁皮屋顶！
“沙沙沙——！”
密集的摩擦声瞬间转移到了头顶！仿佛有无数东西正贴着铁皮屋顶快速爬行！声音刺耳，如同指甲刮过金属！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啃噬声！
力场光幕那本就微弱的幽蓝光晕，在屋顶遭受“攻击”的瞬间，猛地剧烈闪烁起来！边缘甚至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涟漪幻影！系统急促的警报在林薇脑中尖啸：【警告！防护力场遭受持续性低强度物理侵蚀！能量消耗加剧！稳定性下降！来源：多体未知小型生物！】
“夜枭！是那些夜枭！”阿雅失声尖叫，指着窗外废弃油罐顶的方向！那里，原本安静蹲伏的几个黑影，此刻正如同被惊动的蜂群，无声地腾空而起！它们没有发出任何鸣叫，只有翅膀破空的微弱气流声！赤红的眼珠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红线，目标首扑闪烁着不稳定力场光晕的铁皮屋顶！
“抄家伙！”林薇的声音冰冷刺骨，瞬间盖过了头顶的沙沙声和阿雅的尖叫！她反手拔出腰后那把沾着血污的剔骨刀，刀锋在炉火下闪着寒光！同时，一脚将墙角堆放的几根锈蚀钢筋踢向阿雅和蜂鸟的方向！
“守住门窗！”冷锋的吼声带着战场上的决绝！他手中的枪口己经抬起，死死锁定屋顶声音最密集的区域！食指稳稳压在扳机护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