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天心神剧震,几乎无法呼吸之际,那捧着匕首匣子的内侍,用他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清晰地念出了匣盖内侧刻着的一行小字——那是一句诗:
> **“玉韫石中本无华,**
> **锋藏匣内慎莫夸。**
> **待得寒光映日月,**
> **方知天家骨血佳。”**
玉韫石中本无华……锋藏匣内慎莫夸……
李天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西肢百骸!这两句诗,如同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自以为是的伪装上!
“玉韫石中”——是在说他李天如同藏在顽石中的美玉?皇帝看穿了他并非真正的草包纨绔?
“锋藏匣内慎莫夸”——是赤裸裸的警告!警告他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锋芒”,收起那些不该有的“见识”和“胡言乱语”,老老实实藏在“纨绔”的匣子里,不许显露,更不许“夸耀”!
“待得寒光映日月”——这句带着一种冰冷的期许,更像是一种威胁:当需要你这把“刀”出鞘的时候,你必须展现出配得上“天家骨血”的价值!否则……
“方知天家骨血佳”——最终点题,强调血脉,也强调责任与代价。
佳?何为佳?是成为一把好用的刀?还是成为一具合格的尸体?
皇帝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太子在东宫和他谈了什么,他甚至可能连那张涂鸦纸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他看穿了李天在努力扮演的纨绔皮囊,精准地戳破了他试图龟缩自保的幻想!
这柄匕首,这首诗,是赏赐,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是勒在脖子上的绞索!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李天,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朕的眼皮底下!
收起你的小聪明,演好你的角色,当朕需要你“出鞘”时,你没有拒绝的资格!否则,“慎莫夸”的下场是什么?不言而喻!
“殿下?”周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提醒。
他似乎并未察觉到李天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是尽职地提醒他该谢恩了。
李天猛地回神,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示众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几乎是踉跄着再次深深躬身,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臣……李天……叩谢……陛下天恩!陛下教诲,字字珠玑,臣……定当时刻谨记于心,不敢……不敢有忘!”
他努力想挤出一点感激涕零的表情,但面部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刻。
两名内侍完成了使命,不再多言,恭敬地行礼告退。周福捧着书匣和那个装着匕首的小紫檀匣,侧身让开道路。
李天脚步虚浮地走进清晖院正厅,周福紧随其后。翠微和几个小丫头早己被这阵仗吓得垂首侍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殿下,您看……”周福将两个匣子轻轻放在正中的八仙桌上,询问的目光投向李天。
“放着吧。”李天挥了挥手,声音疲惫而空洞,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他连看都不敢再看那两个匣子一眼,仿佛里面装着能吞噬灵魂的魔鬼。
周福微微躬身,并未立即退下,反而用一种更谦卑的姿态低声道:“殿下,陛下隆恩,关怀备至。今日所赐,寓意深远。老奴愚钝,斗胆揣测圣意,陛下是希望殿下……修身养性,韬光养晦,以待将来。这‘锋藏匣内’,实乃保全之道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着李天脆弱的神经。
李天猛地抬头看向周福!这个老狐狸!他是在替皇帝传话?还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保全之道?
是警告自己继续扮演废物才能活命?还是暗示皇帝确实有“将来”要用他这柄“刀”的意思?周福那张永远带着恭谨笑容的脸,此刻在李天的眼中变得无比深沉可怖。
他是皇帝的眼睛!是皇帝拴在自己脖子上的链子!
“知道了。”李天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感觉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带血的棉花。他挥了挥手,示意周福退下。
周福不再多言,躬身行礼,悄然退了出去,临走前,细心地带上了厅门。
沉重的厅门隔绝了外界的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清晖院再次陷入了死寂,比太子离去后的那几天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厅内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桌椅的轮廓。
李天独自一人站在昏暗的大厅中央,如同置身于一片无边的黑暗海洋。他的目光死死钉在八仙桌上那两个紫檀木匣上。
装书的匣子像一座沉重的墓碑,埋葬着他苟且偷生的幻想;装匕首的匣子则像一口敞开的棺材,散发着死亡和胁迫的气息。
皇帝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天网,早己笼罩了景王府的每一个角落,渗透进清晖院的每一寸砖石。
他自以为是的“纨绔梦”,在皇帝眼中,恐怕只是一场拙劣可笑、随时可以戳破的皮影戏!
东宫半日,他刚刚窥见一丝理想的光芒,还未来得及生出任何妄念,皇帝的“寒锋”便己抵在了他的咽喉!
这深宫,这王府,哪里还有半分“清晖”?分明是囚笼!是角斗场!而他李天,不过是笼中困兽,是场上即将被投入血池的棋子!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李天。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中,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演?还怎么演?皇帝己经明牌了!他知道你在演!他甚至知道你藏着“锋芒”!他逼着你继续演下去,同时又在告诉你,当戏台需要时,你必须随时拔出那把匕首!
苟且偷安的幻想,被这御赐的“寒锋”彻底击得粉碎。
李天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座吃人的皇城里,装傻充愣或许能暂时保命,但绝不可能真正安全。
皇帝的棋局己经展开,无论是太子李恒,还是他景王世子李天,都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区别只在于,太子或许还有挣扎的余地,而他李天……似乎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锋藏匣内慎莫夸……”李天喃喃地重复着那句诗,声音在空旷昏暗的大厅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嘲讽,“慎莫夸……呵呵……好一个‘慎莫夸’……”
他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黑暗中,太子李恒那双燃烧着理想光芒的眼睛,皇帝李明那双深邃如渊、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还有那柄古朴匕首上镶嵌的、幽冷如眼的黑色石头……交替闪现。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中,厅外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在李天的门外略作停顿,似乎有人正隔着门板,静静地倾听。
李天猛地睁开眼,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周福去而复返?还是……皇帝另外的眼线?这清晖院,到底还藏着多少双眼睛?
脚步声停顿了片刻,随即又轻轻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回廊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厅内重归死寂。但李天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那远去的脚步声,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破了他最后一丝脆弱的心理防线。
皇帝的警告,无处不在的眼线……这景王府,这清晖院,甚至他李天的身边,哪里还有一寸安全的容身之地?
他该何去何从?那把“寒锋”,是悬在头顶的铡刀,还是……唯一能握在手中的,冰冷而绝望的依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