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卖蒸饼的汉子一见翠微的穿着和气派(虽然只是个丫鬟,但衣料远胜常人),再看到她身后不远处被一群凶悍护卫簇拥着的李天,顿时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当翠微递过那沉甸甸的一串钱,说要买几个蒸饼时,汉子更是吓得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贵人小姐,一个蒸饼才两文钱,您这……小的找不开啊!”
最终,翠微只拆下几枚铜钱才买到了蒸饼。李天拿着热乎乎的蒸饼咬了一口,麦香盈口,口感扎实,味道竟出乎意料的不错。他一边吃,一边观察着周围。他发现,那些脚夫、小贩之间交易,用的几乎都是铜钱,偶尔看到有人拿出小块碎银,摊主都需要拿出小戥子仔细称量。而他锦袋里的银元宝,显然是更“高端”的通货。
朱雀大街的繁华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在眼前展开。转过一个街角,前方豁然开朗,竟是一个小型的露天杂耍场子。锣鼓喧天,一个精瘦的汉子正在表演喷火,引来围观人群阵阵喝彩。旁边还有顶碗的、耍猴的、变戏法的……好不热闹。李天也被吸引,驻足观看。那耍猴人技艺精湛,小猴儿灵巧地翻着跟头,做出各种滑稽动作,逗得围观人群哈哈大笑,铜钱如同雨点般抛入场中。
李天看得兴起,也示意翠微:“赏!” 翠微连忙又抓出一把铜钱,用力抛了进去。她的力气小,铜钱散落开来,引来一片哄抢和善意的笑声。李天也难得地露出了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片喧嚣热闹的背后,阴影也悄然浮现。
就在杂耍场子外围,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乞丐,正努力地伸着一只破碗,向围观的人群乞讨。他的一条腿似乎受过伤,以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弯曲着,在破裤外的脚踝上,还能看到狰狞的冻疮疤痕。他的眼睛很大,却空洞麻木,只是在看到有人抛钱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弱的渴望光芒。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衣着光鲜的人,只在看起来较为朴素的围观者脚边低声哀求:“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大多数人只是皱眉避开,或者不耐烦地挥手驱赶。只有少数人,会带着施舍般的怜悯,丢下一两枚铜钱。那小乞丐立刻如获至宝,扑过去将铜钱紧紧攥在手心,警惕地西下张望,仿佛怕被别的乞丐抢走。
这刺眼的一幕,如同冷水般浇在李天的兴奋之上。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这朱雀大街的繁华,这盛世的热闹,原来只属于一部分人。就在这光鲜亮丽的背面,还有人挣扎在生存线上,用麻木的眼神仰望这片不属于他们的天空。所谓的“景元盛世”,其根基之下,竟是如此触目惊心的裂痕吗?
“滚开!小杂种!别挡了贵人的道!” 一声粗暴的呵斥打断了李天的思绪。
只见那护卫队长陈武,不知何时己经上前一步,正对着那个不小心靠近了他们队伍外围的小乞丐厉声呵斥。他并未动手,但那股凶悍的气势和腰间的长刀,足以让成年人胆寒。
小乞丐吓得浑身一抖,手里的破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仅有的两枚铜钱滚落出来。他惊恐地看着陈武,如同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那条伤腿拖在地上,显得无比狼狈。他甚至不敢去捡那两枚赖以活命的铜钱,只想尽快逃离这可怕的凶神。
一股强烈的、源自现代灵魂的不适感和愤怒瞬间冲上李天的头顶。他几乎是脱口而出:“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上位者的冷意。
陈武猛地转过头,刀锋般的目光瞬间钉在李天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对世子命令的绝对服从,只有一丝被打断的不耐和深沉的探究。他微微躬身,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疑:“殿下?此等污秽乞儿,恐身带恶疾,冲撞了殿下千金之躯,卑职只是依例驱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喧嚣似乎也低了下去。翠微吓得大气不敢出。其他护卫也如同雕塑般,目光却若有若无地聚焦在李天身上。
李天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他知道自己冲动了。扮演纨绔,不该有这种“多余”的同情心。他刚才那一声“住手”,甚至下意识带出的那种命令口吻,可能己经引起了陈武这个明显是周福心腹的警觉。
怎么办?是强硬到底,还是……圆回去?
他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迅速堆起纨绔子弟特有的、那种带着嫌恶和不耐烦的表情,仿佛刚才的呵斥只是对噪音的不满,指着地上那两枚沾了灰尘的铜钱,用一种刻意拔高的、骄纵的语调对陈武说道:
“啰嗦什么!本世子是嫌他吵!还有,你看他那脏样!碰过的钱还能要么?恶心死了!去,拿点……拿点干净的铜子儿,丢远点,让他赶紧滚!别在这碍眼!” 他一边说,一边夸张地用袖子掩了掩鼻子,仿佛真的闻到了什么恶臭。
陈武眼中的探究之色并未完全褪去,但他没有再反驳,只是沉声应道:“是。” 他转身,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几枚铜钱(比小乞丐掉的多),看也不看,用力朝着小乞丐逃开的方向,远远地抛了过去。铜钱落在远处的石板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小乞丐愣了一下,随即像疯了一样扑过去,将几枚铜钱死死抓在手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旁边一条狭窄肮脏的暗巷里。
一场小小的风波似乎平息了。李天暗自松了口气,后背却己渗出冷汗。他感觉陈武那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依旧牢牢地钉在他背上。
就在这时,一阵极富韵律感、带着异域风情的鼓点声从不远处传来。李天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一座装饰得异常华丽、挂满彩绸和灯笼的三层楼阁前,人头攒动,比别处更加热闹。楼阁正门上方,一块巨大的鎏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醉仙楼”。
门前空地上,搭着一个彩台。几个身姿曼妙、穿着轻薄艳丽舞裙、蒙着面纱的胡姬,正随着鼓点扭动腰肢,赤足踩着节拍,跳着热情奔放的胡旋舞。雪白的手臂和纤细的腰肢在舞动中若隐若现,引得围观的人群(尤其是男性)爆发出阵阵喝彩和口哨声。
“醉仙楼……” 李天心中一动。这名字,这排场,还有这异域风情的舞蹈……这恐怕就是都城顶级的销金窟之一了?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自己涂鸦的“画舫”二字,以及关于纨绔子弟“眠花宿柳”的“职业规划”。这地方,似乎是个“打卡点”?
他正盘算着是应该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符合人设),还是应该暂时远离这种是非之地(出于谨慎),一道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群的目光,突然从醉仙楼二楼临街的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后射来!
那目光冰冷、审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如同鹰隼锁定了猎物。
李天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抬头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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