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电轰鸣,暴雨没有停息的意向。
路筱筱手捧日记,越看越感到好奇。
日记信息量很大。
无论是不断接收病人,却没有造成大规模感染;还是感染者中无一神职人员;亦或这位见习修女明显的感染反应,眼下却健康正常……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结论。
教堂,很可能掌握着治疗瘟疫的方法。
而这个结论,带来更多谜团。
若教堂拥有治疗瘟疫的能力,那地下的疫病隔离区,不断扩建的收容所……
它们的存在有何意义?
路筱筱带着不解,继续翻阅手中日记。
然而日记没能给她答案。
而是走向一个意想不到的发展。
少女坚信自己感染瘟疫,痛斥教堂虚伪的三天后,日记的内容陡然一变:
「感谢主,感谢神明。
我为自己的天真、无知和傲慢忏悔,当我们全身心成为神的仆从,神必将回应。
不叫我们遇见疫病,救我们脱离凶恶。
我愿成为您最虔诚的信徒。
今日之后,日日如此。」
字迹娟秀端庄,处处透着诡异。
如果说之前的日记,字里行间,还能看到几分少女的天真稚气,那么现在的文字,全都沁着宗教的端正和淡淡的冷意。
三天时间,这么大的转变。
简首就像被控制住精神,洗脑了一般。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路筱筱疑惑,心中亦有不安。
「我们在天上的父……不叫我们遇见疫病,救我们脱离凶恶。我是您最虔诚的信徒。
今日之后,日日如此。」
后边的日记,全是一样的内容。
祷词,祷词,还是祷词。
文字不变,格式不变,就连字迹都看不出太多差别,宛若一套模板印出来的生冷文字,没有半点人味可言。
她变作一个“标准”的见习修女。
果真做到了“今日之后,日日如此”。
翻过十几页,时间来到一个月前。
日记终于出现变化:
「轮到我了,今日去主教座堂。
神圣的受洗,主教很温柔,和画像中的神明一模一样。主教说,受洗使身体更加纯洁。
有些疲惫。
为我施洗时,主教出乎意料地年轻。」
这些文字,让路筱筱有不好的联想。
回想今日与主教弗罗洛的接触,不免恶心。
不过,这只是对“主教”名头的迁怒。
路筱筱想,这座教堂或许拥有两位主教,一位是弗罗洛,金发俊美;另一位是少女日记中的“神明”,一个猥琐老者。
很快,她的猜想得到证实。
又是十几页相同的祷词,从一周前开始,日记不断出现新内容。
「教堂来了一位新主教。
修女嬷嬷说,这是几百年不见的怪事。」
「新主教年轻俊美,又天真。」
「新主教像一位真正的神,高高在上俯瞰这里的一切。没人询问旧主教去哪里了,没人关心。主教弗罗洛天生带着让人信服的力量。」
「听说主教拒绝了降福,他说他的福己经足够,应当让出,使福佑分给更多人。」
「教堂的气氛有些奇怪。」
再往下,日记里出现路筱筱的痕迹。
「来了群古怪的客人。
主教钦点其中一个姑娘来修道院学习,修女嬷嬷嘱咐我,盯住这个新来的见习修女。
据说,她有异教徒的嫌疑。」
这篇是昨天的日记。
下一篇,也是最后一篇,今天的日记,墨水尚未干涸,散在空气中,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傻登登的一个人,没什么好看的。」
第一句就是诋毁。
路筱筱恼火,捏着鼻子往下看。
下边的内容,却让她越看越心惊。
「凌晨,晨祷。问是否听到怪动静,我否认。但昨夜,敲钟人曾徘徊在她门前。
晨祷时,偷看主教在铜烛台上的倒影。
清晨,偷偷和她的难民朋友见面,男人。
神学课,不满导师的教义。
与我交谈,对蜥蜴肉表现出反感。
午餐,和难民朋友交谈,女性朋友,精神状态差,似乎感染瘟疫。
午后,打扫教堂大厅。在玻璃画前驻足,看见圣母落泪,圣子溃烂,不愧是异教徒。
打扫主教座堂。」
读到这,俶尔一道惊雷,大地为之震颤。
路筱筱吓一大跳,有些喘不上气来。
床上,少女仍在安睡。
日记本中,却缓缓浮现崭新的字迹。
路筱筱借着光,将最后几行读完:
「傍晚,被敲钟人跟踪,幸免于难。
夜里,电闪雷鸣,下起暴雨。我给她留门,她偷偷进来我的房间,听见两个强盗的密谋。
注意到日记,借着雷光翻看。」
路筱筱额头上缀满细密的汗珠。
雷光许久没有亮起,屋中黑黢黢的,看不见日记本上的字,也看不见床上的少女。
但似乎能听见隐秘的窸窣声。
路筱筱把日记本搁在膝盖上。
左手十字架,右手圣水瓶,严阵以待。
从屋板之上,深黑穹顶,轰隆隆传来几声压抑的闷响,似水沸前的嗡鸣。
积聚、酝酿、爆发。
“轰——”
闪电贯穿高墙上的小窗,屋中骤然一亮。
少女坐在床上,笔首,僵硬。
脑袋转向路筱筱所在,眼睛呈石膏般的灰白色,一眨也不眨。
日记上,新出现两行文字:
「她看到这里,心中惊疑不定。
我从梦中醒来,盯住这不速之客。
我问,谁在那里,雨夜的来者。」
“谁在那里,雨夜的来者?”少女问。
屋中光亮如坏掉的灯管,不断闪烁,照出她时而惨白,时而阴霾的一张脸。
她坐着,站着。
近了。又近了。
像卡顿的走马灯,一停一顿,一顿一停。
路筱筱不假思索,将圣水瓶磕在墙上敲破,手榴弹一般扔出去。
邦的一声,砸在少女脑门上。
水液滴落,少女一动不动。
“驱逐你,邪恶的魔鬼。”路筱筱正颜厉色。
少女咯咯笑起来。
在闪烁的白光中,逼近,逼近。
面容变得苍老,口唇变得血红,指甲变得尖锐,洁白的睡裙沾染洁净的圣水,淌出道道红黑污浊的痕迹。
路筱筱边祈祷,边后退。
她胸口的吊坠,沉寂多时,忽滚烫起来。
随之而来的,她脑中闪过老宅的那尊神像。
内心清明,似有所悟。
路筱筱全神贯注,摒弃花哨洋气的“上帝”“魔鬼”,转而选择自幼年时分,就随父亲与哥哥跪在蒲团上,日夜念诵的经文。
其实,那既非道家正统,也非西方舶来。
仅仅是一些美妙的音节。
神能听见,就己足够。
十字架逐渐变得烧灼、明亮。
照出少女惊恐万分的神情,她那纯洁表象下,灵魂腐烂如一具尸鬼。
神所憎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