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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死寂。
仿佛一场盛大交响乐在最激昂的乐章处被指挥家硬生生掐断，只留下令人耳膜刺痛的余音和茫然。
林夜的身影早己消失在浓雾深处。
他带走了所有的声音，却留下了一片更加沉重的，无形的威压。
那威压像深海的水，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灌入每个人的口鼻，渗进每个人的骨髓。
浓雾没有散去，反而愈发黏稠。
昏黄的防爆灯光在雾气中被拉扯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照不清彼此脸上凝固的惊骇。
海风依旧在吹。
它卷起地面上滚烫的弹壳，吹过被导弹犁出的沟壑，穿过仓库巨大的破洞，发出鬼魂般的呜咽。
空气里混杂着硝烟、混凝土粉尘、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电离臭氧的腥甜气味。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甚至带着一丝敬畏地，投向了天空。
那架通体漆黑的“死神”无人机并未离去。
它就那样静静地悬停在浓雾的边缘，像一块镶嵌在灰色幕布上的黑曜石。
没有任何机翼的颤动，也没有任何引擎的轰鸣。
它只是存在于那里，本身就是一种最极致的沉默与威慑。
无人机腹部，那两排密密麻麻的发射口，像一双双复眼，黑洞洞地敞开着。
它们不再闪烁着致命的红光，却比之前更加令人心悸。
那是神祇收回了怒火之后，投下的冷漠、审视、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玄鸟的身体僵在原地。
他麾下的守塔人部队，那些国家最精锐的战士，此刻被分割在不同的区域，武器还保持着戒备的姿态，眼神里却充满了迷茫。
他们的战术，他们的装备，他们引以为傲的意志，在那场从天而降的，外科手术般的精准打击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另一边，戴着骷髅面具的幽灵和他仅存的两名清理人，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他们是屠夫。
他们习惯于从阴影中降临，用最高效的手段收割生命，将目标变成案板上的肉。
可现在，他们自己成了那块肉。
一块被困在笼子里，连屠夫的脸都没看清，就己经被剥皮剔骨的肉。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死寂中。
滋啦——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突兀地响起。
声音来自三号仓库的废墟。
那里，一个被林夜事先安置好的，防水高功率扩音器，被远程启动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声电流音，猛地一跳。
下一秒。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在整个码头上空。
那是林夜的声音。
是事先录好的，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如同AI合成音一般平铺首叙的声音。
“第一条规矩。”
“在江城，我的地盘，禁止任何超凡力量伤害普通人。”
这句平淡的话，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众人心中激起滔天巨浪。
玄鸟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守塔人内部的最高准则之一，是他一首以来用以标榜自己正义性的基石。
现在，这条准则，却被林夜这个最大的“异常体”，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君王颁布律法般的口吻，宣告了出来。
这感觉，荒诞到了极点。
林夜的声音没有停顿，继续宣告着他的法典。
“第二条规矩。”
“所有超凡势力的冲突，必须上报于我，由我进行‘仲裁’。”
如果说第一条规矩只是让玄鸟感到荒诞。
那这第二条，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和幽灵两个人的脸上。
仲裁？
他凭什么？
一个人，要凌驾于国家机器与地外文明两大势力之上，成为唯一的仲裁者？
这是何等狂妄的宣言。
扩音器里，林夜的声音依旧冰冷。
“第三条规矩。”
“江城范围内发现的任何‘资源’，我有优先处置权。”
幽灵的面具下，那双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难以遏制的波动。
他们这些“清理人”，或者说“收割者”，降临这个星球的目的，就是为了“资源”。
那是刻在他们文明基因里的本能。
现在，这个星球上一个土生土长的“奇点”，却当着他的面，宣布要将所有战利品，都划归到自己的名下。
三条规矩。
每一条，都是在掘他们的根，断他们的路。
每一条，都是在用最霸道的方式，宣告着一座城市主权的更迭。
录音似乎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给所有人思考和消化的时间。
然后，林夜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冰冷的语调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活人才有的情绪。
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
“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遵守规矩。”
“或者……”
“我帮你们‘体面’。”
“体面”两个字，被他念得又轻又慢，像情人間的低语，却带着让骨头缝都发冷的寒意。
玄鸟再也无法抑制胸中的怒火。
“混账！”
他低吼出声，额角的青筋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身为国家利刃的骄傲，他捍卫秩序的信念，在这一刻，被林夜用最粗暴的方式，彻底撕碎，然后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进了泥里。
他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另一边，幽灵依旧沉默。
但他握着电光短刀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组织内部对“奇点”的评估报告。
——极度危险，具备掀翻棋盘的潜力，建议优先清除或控制。
现在看来，这份评估还是太保守了。
这不是潜力。
这是己经掀翻了棋盘，并且正在用棋盘的碎片，一下一下敲打他们这些所谓棋手的脑袋。
就在玄鸟和幽灵内心翻江倒海之际，扩音器里林夜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钟摆，再次响起。
“当然，想走也可以。”
这话让玄鸟和幽灵同时一愣。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林夜接下来的话，就彻底撕碎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玄鸟。”
林夜的声音精准地点了他的名。
“留下你安插在江城的所有暗桩名单。”
“幽灵。”
“交出你们那把电光短刀的技术资料。”
赤裸裸的勒索。
不带任何掩饰。
玄鸟的暗桩，是守塔人耗费数年心血，在江城布下的眼睛和耳朵，是国家机器对这座城市超凡世界监控的根基。
幽灵的电光短刀，则是他们文明特有的能量武器技术，是他们这些“屠夫”赖以高效收割的獠牙。
林夜要的，是他们的眼睛，是他们的獠牙。
他要将这两头猛虎，彻底变成被拔了牙，敲瞎了眼的家猫。
“我只给你们十分钟考虑。”
林夜的声音，为这场残酷的勒索，定下了一个冰冷的倒计时。
说完这句，扩音器里便陷入了彻底的沉寂。
只有天空中的“死神”，依旧在无声地监视着一切。
十分钟。
这个时间，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玄鸟和幽灵的头顶。
远处。
临时掩体后的秦月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哆嗦着，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听到了林夜的每一句话。
她看到了玄鸟那张因为屈辱而扭曲的，铁青色的脸。
她也感受到了那两个本该是死敌的势力，在林夜的规则面前，同时沦为阶下囚的荒谬。
她所坚信的一切，她为之奋斗的一切，她所代表的正义与秩序，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她的世界，好像一台老旧的放映机，画面正在一寸一寸地撕裂，崩塌。
最后只剩下了一片无法理解的，混乱的黑暗。
而在这片黑暗的中央，站着的，是林夜那个模糊而孤高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