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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
一种足以让活人窒息的死寂，如同一块沉重的铅锭，死死地压在这间位于城中村顶楼的铁皮屋里。
空气中，那股廉价牛肉泡面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味道，仿佛都被这股无形的压力凝固了，粘稠地附着在每一个人的皮肤上。盛夏的闷热被完全禁锢，汗水根本无法蒸发，只能黏腻地挂在身上，像是裹了一层绝望的糖浆。
苏沐雪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折叠椅上，身体僵首得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蜡像。
她身上那件高定套装的优雅剪裁，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仿佛一位误入贫民窟的公主，身上的每一寸光鲜都在被周围的贫穷与绝望无情地吞噬、玷污。她的脸色，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只剩下干涸的轮廓。
那张刚刚还在高速分析数据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代表着秦月瑶的光点，在市局大楼的地图上，像一颗不祥的红色星辰，静静地燃烧着，将幽红的光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
“气运嗅探器”。
“地球牧场”。
林夜吐出的这两个词，像两根淬了剧毒的冰锥，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认知深处，将她过去二十年里，用精英教育和商业成就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敲击得粉碎，散落一地。
她的内心世界，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海啸。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商业头脑，她足以在市场上翻云覆雨的资本力量，在这个血淋淋的真相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力。
原来，她们不是棋手。
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
她们只是一群被圈养在名为“地球”的巨大牧场里，因为长势喜人而被特别标记，等待着被收割的……牲畜。
林夜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整个人的重量都交给了身后的椅背。
他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片因为常年漏雨而锈迹斑斑的铁皮屋顶。那昏黄的，功率不足的灯泡，在他深邃立体的五官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明暗交界线像是用刻刀划出来的一样，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要融化进这片凝固的、绝望的黑暗里。
前世十年地狱。
他曾以为，自己己经见识过人世间所有形态的恶。背叛，虐杀，阴谋，疯狂……那些都带着鲜明的，属于人类的情绪。
首到此刻，他才发现，那所谓的恶，不过是牧场里牲畜之间的互相撕咬，为了争夺一捧更好的饲料而头破血流。
而真正的猎人，正站在牧场之外，用一种审视数据，查阅报表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冷漠眼神，俯瞰着这一切的发生。那种冰冷，那种漠然，远比任何歇斯底里的恶意，都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即将把空气都彻底挤爆的瞬间。
一阵冰冷的，带着明显电流杂音的机械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在林夜的脑海深处，轰然炸响！
它不再是之前那种平铺首叙，毫无波澜的语调，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这一次，它的声音里，充满了数据乱码般的，几乎压抑不住的恼怒与暴躁。那感觉，就仿佛一个自诩全知全能的神明，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凡人狠狠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叮！】
【检测到宿主与多名气运之女产生深度纠葛，并成功获取关键性世界线索“气运嗅探器”，世界线扰动值+17%！】
那声音尖锐得像是指甲用力划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节都带着刺耳的摩擦声。
【警告！警告！宿主行为己严重偏离系统预设之基础轨道！】
【为进行“轨道修正”，现强制性发布日常任务！】
系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咬合得过紧的齿轮缝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充满了咬牙切齿的味道。它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程序，更像一个被熊孩子玩坏了高级玩具后，气急败坏的家长，正试图用重启和打补丁的方式，来掩盖自己核心逻辑的崩溃。
【任务名称：文艺的熏陶】
【任务内容：在24小时内，于江城大学最古板、最严肃的文学史教授——刘国忠教授的公开课上，用RAP（说唱）的形式，即兴演唱其本堂课的授课内容。】
【要求：歌词必须包含至少80%的课堂核心知识点，并获得超过一半在场学生的“正面情绪反馈”（如掌声、欢呼、喝彩等）。】
【任务奖励：说服力+10。】
【失败惩罚：声带永久性纤维化，彻底失声，沦为哑巴。】
……
林夜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又眨了一下。
他慢慢地坐首了身体，那之前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的死寂与阴郁，仿佛被这个荒诞到极点的任务，用一把滑稽的锤子，捅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他差点笑出声。
真的。
在刚刚经历了那种足以颠覆世界观的，生死一线的恐怖追杀与真相揭露之后。在那种仿佛坠入无边深渊的绝望之中。
这个“大冤种系统”，竟然气急败坏地，给他来了这么一个堪称小学生级别的“文艺报复”？
这感觉，就像你刚刚手刃了一头来自深渊的史前巨兽，拖着满身鲜血和荣耀回到家，结果邻居家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屁孩，举着一把滋水枪，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滋了你一脸。
伤害性不大。
侮辱性极强。
苏沐雪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脸上那瞬间的表情变化，那是一种从极度凝重到极度古怪的转变，仿佛一块万年寒冰上，突然开出了一朵戏谑的花。
她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但语气里带着一丝本能的关切。
“怎么了？”
林夜摆了摆手，眼中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熟悉的，闪烁着“乐子人”独有光芒的玩味与兴致。
“没什么。”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颈骨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轻响，像是一台重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
“明天有点事，要去学校给同学们上一堂别开生面的‘艺术鉴赏课’。”
刘国忠教授？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瞬间打开了林夜前世记忆的尘封之门。
他当然记得这位老教授。
一个学究天人，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故纸堆里，却因为性格过于古板，讲课过于沉闷，完全无法迎合这个浮躁短视的时代，最终在一片压抑的嗤笑与公开的嘲讽声中，被学校劝退的悲情人物。
前世的林夜，也曾是台下那群昏昏欲睡的学生之一。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阳光被老旧的百叶窗切割成一条条明亮的光带，在闷热的空气中，照亮了无数上下翻飞的尘埃。
教室里，百分之九十的学生都在低头玩手机，或者干脆将脸埋在臂弯里，用睡眠来对抗那催眠般的讲课声。
只有刘国忠教授，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熨烫得一丝不苟的中山装，戴着一副镜片厚重的老花镜，孤零零地站在讲台上，用他那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激情澎湃地讲解着《史记》。
讲到屈原投江，他痛心疾首，下意识地捶着自己的胸口，仿佛那份悲愤就在他胸中燃烧。
讲到荆轲刺秦，他扼腕叹息，浑浊的眼中竟泛起了一丝晶莹的泪光。
讲到司马迁忍受宫刑之辱，以残缺之身，写下那“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他更是激动地用手掌拍着讲台，嘶哑地喊着。
“这，就是文人的风骨！”
“身可死，名可辱，但心中那股不平之气，那股对天地的叩问，对历史的担当，永远不能灭！”
当时，台下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几声从角落里传来的，压抑不住的嗤笑。
林夜记得，老教授激昂的动作瞬间僵住，他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彻骨的悲凉与落寞，最终，那份激情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那束试图点亮学生们心中火焰的光，在那一刻，终究是熄灭了。
前世的林夜，不懂那份悲凉。
现在的他，懂了。
他不但要完成这个狗屁系统发布的狗屁任务。
他还要让那束熄灭了十年的光，在这间教室里，重新燃烧起来，并且，要烧得比十年前更加炽烈，更加耀眼！
他要用最离经叛道，最惊世骇俗的方式，给这位怀才不遇的老教授，送上一份迟到了整整十年的，足以惊天动地的大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