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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天从梦中惊醒，才发现躺在王淑颖的怀里。
“王老师？”张晓天揉了揉惺忪睡眼，坐了起来。
“你醒了？”王淑颖也回过神来。
不知为什么，才发了一会儿呆，就像做了一个悠远悠远的梦。
“张晓天，你是不是贫血？”
“我，我不知道……”
“那你怎么晕了？”
“不知道……”
“唉……跟你家长打了那么多电话，也没人接。”
“不知道……”
“哼，你知道啥？知道自己在哪吗？”
张晓天疑惑地朝周围看去。
公交车里几个老头，老太太正朝自己看来，外面天色渐晚，一片黑蒙蒙，窗户上也凝起了一层水雾。
他不禁想起刚才的梦来。
“还好赶上末班车，要不是我送你回家，今天你就要睡走廊了！以后还敢不听话吗？”
张晓天愣愣地看着她。
王淑颖作势扬起了手，吓唬他。
“怎么，傻了吗？”
张晓天忽然贱兮兮地把脸凑上，又咯咯地傻笑起来，一点害怕的样子都没有。
“你这家伙！”
“老师，你待会还回去吗？”
王淑颖摇了摇头，“这种天怎么回去？我姑姑也在你们村，今天就在她家睡吧。”
她看着窗外昏暗的天空，眼睛里充满了担忧。
“这雨要下多久……”
看着王淑颖美丽的侧脸，张晓天忽然问道：“老师，你有对象吗？”
“干嘛？”王淑颖语气不善地问道。
“我邻居家的哥哥也是大学生，他……”
“停！你要给我介绍对象吗？小屁孩。”
“嘿嘿……”张晓天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
“看把你闲得。”
“对了，你的作业我带了，语文和英语知道做哪儿吗？”
张晓天的脸瞬间垮了下去，像吃了屎般难看。
“回家好好写，再不写作业，我就跟你妈妈讲，不，待会我就跟你妈妈好好交流一下……”
“老师，我求你了，别告诉我妈，回家我就写，一定全部完成！”张晓天拉着王淑颖的手摇晃着。
眼看王淑颖不为所动，他躺到地上，就要开始打滚。
王淑颖急忙用脚拦住。
“好吧，再信你一回。”
王淑颖把他拉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
“嗯！”张晓天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有点困，能再睡一会吗？”
还没等王淑颖说话，张晓天的头就枕在她腿上。
王淑颖无奈地摇了摇头，擦了擦他头上的灰，又望向外面阴沉的天。
现在的她还不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告状的机会了。
王淑颖呆呆地站在张晓天的家门前，看着顾不上被雨水打湿、匆忙来往的人。
声声沉痛、嘶哑的哭泣混杂在雨里，那么压抑，又显得不真实，像是来自昏暗的天际。
躲在雨伞下的张晓天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朝家里跑去。
“晓天!”她急忙打着伞追上去。
房间里烟雾缭绕，围满了人。
哭泣声、低语声、盆里的纸钱烧的“噼啪作响”声，不绝于耳。
张晓天挤开了拥挤的人群，愣愣地看着一具布满血渍的白布盖着的身体，还有那露出的几缕头发。
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息，却不再熟悉的面容。
“妈妈！”张晓天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屋子。
“你去哪了？你个狗东西！”
张晓天的父亲红着双眼走了过来，照着他的脸给了几巴掌，又被周围的人拉走了。
王淑颖急忙上前，把他抱在了怀里。
“妈妈……”
首到哭的喘不上气，哭的浑身发软，哭得差点脱水……
王淑颖照顾了他一夜，才终于把他安抚下来。
原来几个小时前，他妈妈打着伞、拿着雨衣，准备去接他和姐姐回家，却在村口的拐角被一辆失控飞来的三轮车撞到了河里。
可是一辆三轮车怎么会飞呢？这似乎是个谜……
从那之后，张晓天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闷闷的，呆呆的。
下了课也不跟同学打闹，放了学立马老老实实回家。
不再为了一个玻璃球大打出手，也不再掀女生的裙子被追的到处跑。
他把作业写的很工整，试卷上的分数也越来越高，只是那一滴一滴的泪痕让人心酸。
有一次王淑颖去家访，刚到门口，就听见了稚嫩的训斥声。
“张晓天，为什么又不关门！”
是她的姐姐，张晓雅，那个上西年级，喜欢扎麻花辫的女孩。
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她的麻花辫了。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妈妈不在了，进门要关门！关门！你听不懂吗？”张晓雅一边凶，一边拿着勺子朝门口走来。
王淑颖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提着牛奶走了进去。
“晓雅，爸爸在家吗？”
张晓雅自然认识这个漂亮老师，她挠了一下被油烟熏脏的小脸，摇了摇头。
“爸爸下地了，天黑才回来。”
“老师你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做！”
说完，她急忙走进厨房，踮着脚在灶台旁，费力地翻炒着菜。
“我来吧！”王淑颖急忙走了上去。
“老师……”
“你去写作业吧！我来做……”
张晓雅点了点头，蹲了下来添几把柴，又走到一旁盛起了饭，端进堂屋里。
不多时，又听见了她的训斥。
“张晓天，告诉你多少次了，洗衣服要放洗衣粉！洗衣粉！你聋吗，听不懂吗？”
……
炒好了菜，走进去时，她看见两人正费力地拧着衣服。
这种老式的洗衣机，只有清洗，没有甩干功能。
“孩子们，来吃饭了。”
……
“老师你也吃！”张晓雅懂事地给王淑颖夹着菜。
王淑颖摇了摇头，“老师不饿，你们俩长身体，要多吃一点。锅里还有一份，给你爸爸留好了。”
两人似乎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温柔的爱，埋下头，眼泪流到碗里。
王淑颖也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
考场上，被汗水打湿的手指牢牢攥着笔，笔尖摩擦着试卷，犹如刀戈相交，碰撞在凝滞的空气里，迸溅起火花。
连翻页时那纸张的轻响都格外刺耳，秒针的滴答声也一下下撞击着心脏。
每个人都脊背绷首，大气不敢出，压抑的氛围几乎要将人吞噬。
张晓天头昏眼花，整个脑袋如同装满水泥、高速转动的搅拌机，呼吸也变得沉重。
那些线条像扭曲的血痕，密密麻麻缠绕着，刻进他的瞳孔里。
那公式中的字母如群魔乱舞，不断扭曲变形。
一个个数字像密集缠绕的乱码，疯狂旋转着，似乎要把他的太阳穴凿个窟窿。
张晓天逐渐崩溃的眼中，似乎看到那渐渐无望的未来，黑暗如潮水漫过头顶，窒息感一阵阵袭来，要将人吞没。
他忽然猛地丢下笔，爆发出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像根绷到极致，突然断裂的弦。
考场瞬间陷入死寂。
众人的笔凝滞半空，惊愕转过头来，看到了张晓天那扭曲的身影。
一时间，不安、焦躁如层层涟漪扩散开来。
有人攥紧了草稿纸，有人压低声音自语着，原本紧绷的神经在意外中绷得更紧。
“神经病！”众人纷纷在心中咒骂。
两位老师迅速走来。
“同学，同学！”一个老师拍打着他发抖的肩膀。
可没有任何效果。
他像陷进了扭曲的梦魇中，疯癫着，狂笑着。
“唉……”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捡起了那揉成一团的试卷、散乱一地的答题卡碎屑，将他带离了考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