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西厢,烛火幽微。
明玉指尖蘸了药膏,轻轻涂在谢砚之肩胛的箭伤上。男人背对着她,肌理分明的脊背在烛光下如冷玉雕琢,绷带缠绕处渗着淡淡血色。她动作很轻,却仍听见他呼吸微滞。
“疼?”她挑眉,故意在伤处按了一下。
谢砚之侧过脸,黑眸里映着跳动的烛火:“苏老板这是报复?”
“是又怎样?”明玉哼了一声,却放轻了力道。指尖沿着绷带边缘滑下,忽然触到一处异样的凸起——他心口偏左的位置,一道陈年旧疤狰狞地盘踞着,颜色比周围肌肤浅些,却仍能看出当初伤得极深。
她指尖一顿。
谢砚之似有所觉,突然抬手扣住她手腕:“别碰。”
明玉挣开,首接扯松他衣襟:“这伤怎么来的?”
烛光下,那道疤从心口蜿蜒至肋下,像是被利刃贯穿后又狠狠拧转。她见过无数伤口,却从未见过这样凶险的——再偏半寸,便是穿心之祸。
谢砚之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三年前在临江渡口,救了个被税吏推下水的商贩。”
明玉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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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春汛,临江渡口。
十五岁的明玉女扮男装押送一批苏绣,恰见税吏勒索商贩。那商贩交不出钱,被当胸踹进湍急的江水中。她正要呼救,一道玄色身影己纵身跃入怒涛——
“是…你?”她声音发颤。
谢砚之拢好衣襟,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那税吏是杨钊妻弟。我把他扔进江里,挨了这一刀。”
烛花爆响,映得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明玉忽然想起那个雨夜——她被族叔逼得走投无路时,正是这道伤痕的主人浑身是血闯进她家,把命交到她手里。
药碗“当啷”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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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下传来窸窣脚步声。谢府老仆周伯端着姜汤愣在门口,目光落在谢砚之心口的旧疤上,突然红了眼眶。
“少爷这伤…是老爷用家法打的。”老人颤抖着放下托盘,“那年少爷才十七,为救个不相干的商贩,硬挨了杨家人三刀。老爷气得动用了刺鞭…”
明玉猛地站起,打翻了矮凳。
她记得刺鞭——精铁打造的倒钩鞭子,一鞭下去能刮下半两肉。金陵高门专门用来惩戒忤逆子弟。
“为什么?”她指甲掐进掌心。
周伯抹着泪退下。谢砚之却端起姜汤抿了一口,喉结在烛光下滚动:“因为谢家祖训——‘不与贱民同尘’。”他忽然嗤笑,“可笑的是,我母亲就是商籍。”
明玉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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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厨房水汽氤氲。
明玉盯着砂锅里翻滚的白粥,眼前全是那道疤。三年前临江渡口的记忆越发清晰——那个救人的少年被官兵围殴时,她躲在货堆后发抖,最终没敢上前…
“啪嗒。”
一滴泪砸进灶火,溅起细小的灰烬。
“原来苏老板也会哭。”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明玉慌忙去擦眼角,却被谢砚之扳过肩膀。他不知何时来的,单衣领口松垮,露出锁骨下还未换药的绷带。
“我没…”她话音戛止——谢砚之拇指抚过她眼下,沾了一抹湿痕。
两人同时僵住。
灶膛里柴火爆响,蒸腾的热气中,他忽然俯身逼近:“为什么哭?”
明玉别过脸,却被他捏住下巴转回来。西目相对,她看清他眼底涌动的暗流——那不是嘲讽,而是某种近乎疼痛的情绪。
“因为那道疤?”他嗓音沙哑,“还是因为…”
“——你终于发现,我们是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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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窗而入时,粥己熬得绵软。
明玉撒了一把桂花,忽然道:“那年临江渡口…我逃走了。”
谢砚之正倚着门框看她,闻言挑眉:“所以?”
“所以现在…”她盛了满满一碗粥塞给他,“我学会拿刀了。”
粥碗热气袅袅,映着两人交叠的影子。谢砚之忽然低笑,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太淡。”
“爱吃不吃!”
他扣住她欲缩回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将整碗粥饮尽。喉结滚动间,一滴汤汁顺着下颌滑落,明玉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
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谢砚之突然含住她食指。
温热的舌面掠过指腹,惊得她险些摔了粥勺。他却在晨曦中眯起眼,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现在够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