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之外,冷月无声,将稀疏的竹影切割得支离破碎,投在青石板上,宛若一道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衬得此地愈发死寂。
陆知瑶提着裙摆,脚步急切而又无声地赶到,当她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从巨大的古树后缓缓走出时,她那张精心修饰过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恐。
那惊恐只持续了一瞬,便迅速化为一种泫然欲泣的坚强与悲愤。
她像是被惊吓的雏鸟,抢先一步,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挡在了林沨与楚灵儿的身前。
“苏师叔!”
她的声音不大,在空旷的夜里却显得格外清晰,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向在场每个人的心。
“你果然来了!”
这句话,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一种盖棺定论的宣判。
陆知瑶的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那副模样,仿佛承受了世间最大的委屈与背叛。
“我早就对林师兄说过,你对伯母的遗物图谋不轨!可我没想到,你……你竟然真的敢闯宗祠禁地!”
她的话语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林沨的心上。
林沨那双素来清冷的眼眸,此刻锐利如出鞘的利剑,周身萦绕的寒气几乎要将空气冻结。
他可以不信陆知瑶那些充满嫉妒的挑拨。
他可以无视那些关于苏妄的流言蜚语。
但他无法忽视,他腰间那个被云纹锦囊细心包裹的【魂养温玉】,确确实实是他早逝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是他内心最柔软、也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苏妄的出现,就像一道惊雷,将陆知瑶泼来的所有脏水都变成了板上钉钉的实证。
站在一旁的楚灵儿彻底陷入了茫然。
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困惑,看看满脸悲愤、正义凛然的陆知瑶,又看看神情凝重、气息冰冷的林沨,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苏妄身上。
“苏……师叔?”
她的小脑袋里一团乱麻。
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是陆知瑶姐姐神神秘秘地约她来此,说要将她母亲当年去世的“惊天内幕”和“证据”交给她。
可为什么一转眼,就变成了对苏妄师叔的公开声讨?
苏妄师叔怎么会和林师兄母亲的遗物扯上关系?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凝滞到极点的瞬间,一道冰冷无机质、不带任何感情的电子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催命符,在苏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警告:核心反派任务“夺取并摧毁魂养温玉”即将超时。】
【抹杀程序启动倒计时——】
【三。】
苏妄的心脏猛地一缩。
【二。】
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灵魂撕裂的剧痛开始从她的意识深处蔓延开来。
【一。】
【抹杀程序正式启动。】
“啊——”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苦,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在同时穿刺她的神魂,要将她的存在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除。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她的脸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惨白。
她没有选择了。
活下去,是此刻唯一的本能。
苏妄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滔天巨浪。一股凛冽、霸道、不容置疑的上位者气势,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
“把玉佩交出来。”
她的声音不再有丝毫温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万年玄冰中凿出,带着让林沨和楚灵儿都感到陌生的森然与决绝。
“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林沨闻言,怒极反笑,护住腰间锦囊的手更加用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苏妄,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师叔。”
话音未落,苏妄的身影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整个人如同鬼魅般消失。
林沨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完全无法抵抗的恐怖威压当头罩下。
那不仅仅是来自金丹境的修为压制,更夹杂着宗门辈分上天然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甚至来不及运转灵力做出任何有效的格挡,只感到腰间一轻,那个被他视若性命的云纹锦囊,己经落入了一只素白纤细、却又坚定得不容反抗的手中。
整个过程,快到极致,也霸道到极致。
得手了!
陆知瑶一首低垂着的眼帘下,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几乎无法抑制的、扭曲的得意光芒。
计划,完美无缺。
苏妄,你跳进了我为你准备的万丈深渊!
在林沨那双混合着悲愤、屈辱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在楚灵儿那充满震惊、不解与一丝丝失望的注视下;在陆知瑶那幸灾乐祸、等待着好戏上演的阴毒眼神里。
苏妄高高举起了那个锦囊。
她没有丝毫迟疑,从中取出了那块通体温润、散发着柔和光晕的【魂养温玉】。
玉佩入手微凉,仿佛还带着故人的体温。
但苏妄的眼神没有半分动摇。
她将体内磅礴的灵力疯狂地灌注于掌心,灵力激荡,发出轻微的嘶鸣。
然后,她的手掌,对着那块象征着慈母之爱的玉佩,毫不留情地猛然收紧。
捏碎它。
这是系统给她的唯一生路,是她此刻唯一的执念。
然而——
预想中玉佩碎裂的清脆声响,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奇异而古老的嗡鸣。
“嗡——”
那声音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自苏妄的掌心悠悠传出。
那块【魂养温玉】非但没有破碎分毫,反而爆发出了一阵远比之前柔光更加刺目的强烈光华!
一道凝实的光幕,猛地从玉佩的核心之中激射而出,穿过夜色,不偏不倚地投射在了宗祠正中央,那最高、最神圣的一排祖师牌位之上。
光幕之上,尘封的记忆被强行剥离,一幕清晰得令人发指的过往,开始在所有人面前无声地浮现。
画面中,一个身着华服、容貌与此刻的陆知瑶有着七分相似的美艳妇人,正将一块一模一样的【魂养温玉】,小心翼翼地交到年幼的陆知瑶手中。
妇人那涂着丹蔻的嘴唇轻启,阴冷而又充满算计的声音,仿佛拥有穿透时空的力量,清晰无比地回荡在死寂的宗祠前。
“瑶儿,这是娘为你准备的仿品,你找个机会,偷偷换掉林沨身上那块真的。”
“记住,这块假玉里面,我淬炼了‘蚀灵蛊’的子蛊。只要他日夜佩戴,蛊虫就会无声无息地侵蚀他的灵根,让他修为停滞不前,最终……对他种下‘同心咒’,让他彻底离不开你,对你言听计从,成为你未来最忠实的臂助!”
全场死寂。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连风都停下了呜咽。
林沨整个人如遭雷击,他踉跄着向后退了一大步,脚下踩碎了一片枯叶,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逆流,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冻。
什么母亲的遗物……
什么慈爱的庇佑……
原来,他日夜佩戴在身边的,根本不是母亲的思念,而是一个长达十数年,悬在他头顶,要将他前途与意志一同毁灭的恶毒诅咒!
陆知瑶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月光还要惨白。
她整个人抖如筛糠,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不!
不可能!
这块玉佩的秘密怎么会被……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那精心编织了多年的美梦,在这一刻,被现实的铁锤砸得粉碎。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不等众人从这颠覆性的真相中回过神来,光幕陡然变幻,闪现出了第二段、也是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记忆影像。
场景切换到了一个雅致而温馨的房间,那是宗主夫人,也就是楚灵儿母亲生前居住的“静心苑”。
同样的那个华服女人,正背对着门口,将一包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悄无声息地、一滴不漏地倒入了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之中。
年幼的陆知瑶就站在她的身旁,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超乎年龄的惊恐与不安。
女人那阴柔到极致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安抚与蛊惑。
“柔儿别怕。”
“等你楚伯母喝下这碗‘七日绝魂散’,七日之内,她便会油尽灯枯,神仙难救。到那时,所有人都会以为她是思念成疾、郁郁而终,神不知鬼不觉。”
女人转过身,怜爱地抚摸着年幼陆知瑶的头,语气中透出一种扭曲到极致的筹谋与得意。
“待她死后,你爹就会扶正我,你,就是这玄霄宗名正言顺的宗主嫡女了。”
“反正……你也不是他的亲生骨肉,我们母女俩,总要为自己谋个万全的、一世无忧的出路啊。”
“轰——!”
如果说前一段记忆只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那么这最后一段话,便是足以将整个玄霄宗都炸得魂飞魄散、天翻地覆的九天玄雷!
陆知瑶,不是宗主的女儿!
宗主夫人,楚灵儿的母亲,是被人下毒谋害的!
“娘……”
楚灵儿浑身剧烈地颤抖着,那张天真可爱的脸上,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疯狂地滚落。
巨大的悲痛与被欺骗的愤怒瞬间淹没了她,她双腿一软,彻底瘫倒在地,发出了小兽般绝望的呜咽。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内幕”。
这就是她温柔善良的母亲,郁郁而终的真正原因!
“竖子!妖妇!”
一声悲愤到极致、几乎要撕裂苍穹的咆哮,在宗祠门口炸响!
不知何时,闻讯赶来的宗主与一众宗门长老,己经站在了不远处,他们正好将这最惊悚、最不堪的一幕,完完整整地尽收眼底。
宗主双目赤红,目眦欲裂,他死死地盯着光幕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恶毒面孔,又转向那个早己面无人色、彻底崩溃的陆知瑶。
巨大的打击与背叛,让他气血攻心。
“噗——”
这位平日里威严无比的一宗之主,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鲜红的血液洒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陆知瑶,发出了野兽般痛苦的嘶吼。
玄霄宗持续了数百年的安宁、荣耀与秩序,在这一轮冷月之下,被彻底撕碎。
一场席卷整个宗门的滔天巨变,于此,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