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妈妈看着小姐阖上眼后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的侧脸,再低头看看手中那碗乌黑的药汤,又看看满地狼藉的纸屑,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她不敢再多问一个字,只觉夫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陌生。她抖着手,放下药碗,踉跄着找来簸箕和笤帚,动作又快又轻,唯恐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惊扰了榻上那位闭目养神、却让她感觉如同沉睡火山般的主子。
纸屑被仓促扫拢,连同那碗凉透的毒药,一起倒进了屋外廊下最偏僻处的泔水桶里。那点深红深蓝的碎屑混在污浊里,迅速被湮没。
……
静心苑的变故,如同投入油锅的冷水,在死水般的侯府后宅里轰然炸开,其沸腾的速度远超周心悦的预料。
撕毁账册的声响或许微弱,但吴妈妈那惊惶失措、捧着簸箕去倒“秽物”的模样,却被无数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捕捉到了。下人们噤若寒蝉,眼神却像钩子,无声地交换着惊疑和猜测。
消息最先传到了负责采买的管事耳朵里。
申时,负责侯府采买的管事赵贵像往常一样,拿着厚厚的采购单子,去账房支取库银。单子上列着明日府中所需的米面油盐、时令鲜蔬、老夫人每日必喝的燕窝、小少爷点名要的鹿脯,还有各房主子们所需的新鲜瓜果、精致点心……林林总总,耗费不菲。
账房先生陈先生是个精瘦的老头,戴着单边玳瑁眼镜,此刻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疙瘩。他捻着山羊胡,对着赵管事递过来的单子,又看看自己桌上摊开的、誊抄整齐的备用账册副本,脸色越来越难看。
“赵管事,” 陈先生的声音干涩,带着为难,“这……单子上的数目,怕是支不了了。”
“支不了?” 赵贵胖脸上的横肉一抖,眼睛瞪圆,“陈先生,您这话什么意思?府里上下几十口人等着开饭呢!这单子可都是照着老规矩来的!”
陈先生叹了口气,手指点着那副本账册:“规矩是规矩,可账……它不对啊!公账库里现银拢共就剩不到二百两,可这一季的开销,光是老夫人院里的用度、京郊庄子那边的修缮、还有人情往来的节礼预备……窟窿早就捅破天了!全靠夫人娘家陪嫁的铺子撑着填窟窿!如今……” 他压低了声音,凑近赵管事,眼神瞟向静心苑的方向,“昨儿夜里传来的信儿,静心苑那位,把账册……连公账带她自个儿的嫁妆账……全撕了!”
“撕……撕了?” 赵管事倒抽一口凉气,胖脸瞬间失了血色,“我的老天爷!这……这夫人是……是疯魔了不成?这府里要吃要喝要脸面,全指着那些进项!撕了账,银子从哪儿来?她……她这是要断了全府的活路啊!”
恐慌如同瘟疫,顺着赵管事那失声的惊呼,迅速在账房内外蔓延开来。原本等着领月钱、支取物资的丫鬟婆子们,全都竖起了耳朵,脸上露出惶然不安的神色。
“那……那现在怎么办?” 赵管事急得团团转,“今儿的采买……”
“等等吧!” 陈先生烦躁地挥挥手,“先等等!这事儿太大了!管家呢?快去请管家!还有,赶紧禀告老夫人和侯爷!这要命的时候了!”
……
寿安堂里,檀香袅袅。
伯昌侯府的老夫人李氏正斜倚在铺着厚厚绒毯的贵妃榻上,微阖着眼,由两个大丫鬟力道适中地捶着腿。小几上摆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旁边是一碟精致的水晶虾饺。岁月在她脸上刻下了痕迹,却无损那份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
她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正要啜饮一口,贴身伺候的李嬷嬷便脚步匆匆、脸色煞白地闯了进来,连规矩都忘了。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 李嬷嬷声音发颤,噗通一声跪在榻前。
李氏眉头一蹙,不悦地放下茶盏:“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不成?”
“老夫人!静心苑……静心苑出大事了!” 李嬷嬷声音带着哭腔,“方才……方才账房那边传过话来,说少夫人……少夫人她……她昨儿夜里把府里的公账册子,还有……还有她自个儿的嫁妆账册……全……全给撕了!”
“什么?” 李氏猛地坐首了身子,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泼洒在昂贵的织金锦缎裙子上也浑然不觉,“撕……撕了账册?她……她周心悦疯了?那些账册……”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府中流水般的开销,油坊、米铺、绸缎庄源源不断送来的银子……那是维系侯府体面和奢靡的命脉!“那些账册关系着府中上下嚼用!她撕了账,库银呢?铺子的收益呢?怎么办啊?”